仓畅负手而立,见少年混在女奴之中,满身污泥、东倒西歪,犹不肯放弃。他三角眼里满是不愉。“还不赶走,待如何?”
“眼下食物短缺,战士们都不够吃的,你欲再养这些女奴?”
“你献器有功,让那千名女奴随军西行,已是殿下大德仁慈,你莫要得寸进尺!”
虞昭月不与仓畅废话。伸手拨开架在她身前的矛杆,往前一步,扬声与石典喊话:“新来的老弱男民尚任伙夫、马夫!”
“身强力壮的年轻女子为何不可留?”
“她们高挑、有劲,给她们刀枪,她们便可上战场。”
大人们吵架,民众们天生好奇八卦,士兵们面色平静,看似忙碌,实际也竖起耳朵来听。
毕竟是万卒之首的威武将军,虞昭月声音没先前那样呛人:“将军勿要武断,吃食之事还可商量。”
石典甩手别面,不听她言。
“速速退离。”身高马大的士兵未得停止之令,只得继续挥矛。
虞昭月前世所学,皆是一招毙命的保命武式,面对自家士兵,她不欲施展。
她本娇小,面对比她高半臂之许的乡兵,她如被无形的布口袋罩住了身体,左右皆滞,难施全力。
她躲得狼狈,手忙脚乱,护住脑袋,就顾不上打在腰背处的矛杆。
新来的女子妇人,皆是听闻了浮花城的女奴事迹,慕名赶来的。
她们根据传言,认出了那位身弱貌姣的少年。
全心全意为女奴做贡献的好官不能被打。
妇人女子连忙掀起矛杆、迎挡刀柄去护少年。
她们常年在田间劳作,肩挑手提,力气极大,蛮力一推,那些个横举矛杆的年轻乡兵,便东倒西滑,脚下趔趄,身体后倒。
人碰人摔,最后竟如案头堆叠的竹简,稀里哗啦坠跌了一地。
士兵们撑地起身,反应过来方才之糗,面红耳赤。
有人羞怒,翻过矛杆,以尖刃指人。
“退后,全退后!”
推搡赶人,利刃擦身划过,几位妇人的胳膊手背见红。
细雨纷纷,寒光闪闪,洛映星的心提着、紧着。他忙加入,护那纤弱少女左右。
不断有人受伤,地上的泥巴黏腻,血液洒地,像黑夜中忽开的红梅,星星点点,刺目揪心。星奴虽害怕,也担忧虞昭大人出了什么好歹,她含泪前去帮忙。
女奴们帮女奴。
反了!反了!全反了!
战士的威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虽如此,乡兵们得过少年救命的恩惠,不欲伤少年。他们调转锋利的刀,对准妇人女人们。
女奴们慌忙后退,踩踏拥挤,尖叫不绝。
“慢些慢些,待她们自己后退!”视线中不断有女奴受伤,虞昭月红了眼,她飞身踢开刀刃,扯过长矛,横杆抵抗。
哪个士兵欺妇人,她便挥杆往哪个士兵身上打。
“收刀收刀!”
“我们自己走!”
奈何敌众我寡,乡兵们不听她言。
她抵住了这边,挡不住那边。
千名女奴被赶被打,最后连星奴手上都出现了伤。
“住手,住手。”虞昭月气极了,发狠了,她不留情的飞身,踢刀。
“石典!”
“让他们停下,我再与你商量。”
石典脸黑如硬石,他手持古铜斧钺,不为所动。“要留女奴,我与你无可商量。”
虞昭月恨得牙痒痒。“你说了不算,去通知凌墨渊。”
石典脸色更沉。
转念之间,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厉声喝止:“诸军,停!”
寒光乱飞。
这出人意料的军令,让各战士手忙脚乱。
有挥杖赶人者的手臂僵在半空。
有甩出去的刀慌忙收回。
有人利落归队站好。
也有缺根筋的傻卒在泥泞拥挤的土地上直接滑倒,“哎呦”着将自己身前的兵士挤出队伍。
那士兵失去平衡往前扑,可怕的是他没来得及收刀,锋利的尖刀直挺挺地朝着前方的薄背刺去。
虞昭月感受到寒光,想翻身躲避,身前余光里对着她的全是一掌之长、寒光凛冽的尖菱长矛刀头。
晚了。
完了。
她该主动侧身撞上矛刃,还是站在原地等待刀刺?
虞昭月都不想选。
她选择闭眼。
“虞昭!”眼见少年就要仰面成为长矛上的肉串,石典虎目欲裂。
他挥倒两三个士兵,怒飞上前:“废物,都他娘的是废物!”
“昭昭!”洛映星脸色难看,他先前被人群推散了,闻石典吼声,猛然回头,才见少女陷入此等危险之中。他连忙推开丛丛矛刀,旋近身体,想要以胸膛替她挡刃。
星奴,凛雪,隋年,几乎下意识地飞身去救她。
可鞭长莫及。
刀尖触及少年背部心俞,即将贯穿身体。
速度之快,无力回天。
咬紧牙关,等待疼痛来临。就在虞昭月将身子扭成一个避开要害的姿势之时。“铛~”那柄触及她左肩的冰冷尖刃突然失去控制。
一截青绿树枝如灵蛇般出现,架住刀刃,斜挑而上。
树枝挥着刀尖轻盈上扬,蜻蜓点水般地轻轻一抬,却见那刀猛地颤动,往上飞出,于空中旋了几番,再“哐当”落地。
一白衣男子衣袂翻飞如蝶,他手持青枝,脚尖轻点,落到一士兵的肩头。他旋身,俯腰,将脸色苍白的少年扯入怀中。
随后轻身一跃,搂着少年远离群兵。
天旋地转,虞昭月的鞋尖,落到一棵树上。
脚下的横枝比她腰粗,可她身子软绵绵,站不稳当。
摇摇欲坠,她的脸埋进质感滑润的宽袍里。
她搂紧他。
她扶住强劲有力的腹侧。
鼻尖里全是冷香。
落在她后腰处的手掌很有力。
笼罩着她的胸膛炙热宽厚。
脚尖悬于树枝,他身躯硬朗挺拔,这人在她的失衡碰撞下,纹丝不动、且轻易又温柔地稳住了她。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虞昭月被好闻的香气熏得晕晕的。
这宽敞舒适的怀抱,使得她松弛下来,她从来不会动情的手,不受控地被吸引。
直到耳边响起微沉的呼吸声。
沙沙地、低哑地,从耳蜗传入脑髓。
虞昭月寒毛立起。
她的手指顿住了。
怀里的少年软得像刚出生的奶猫。
身子娇柔,微栗色的细软发丝被风拂起,几缕几缕的钻入了他的领口。
全身贴着他。
温温嫩嫩,如荡漾的泉水轻轻贴住了心尖。
细雨夹杂着丝丝香甜落入他的唇畔、睫毛、鼻尖。
他呼吸窒住,心漏跳了几拍。
时间静止。
直到身体蓦然僵硬。
霎时之间,无知无觉的他,忽然有了感觉。
凌墨渊黑着脸将作乱的人儿扯开。
“站稳!”
大手抓纤肩,痛感从肩头传递到腰背、大脑、骨髓。清晰的疼感让虞昭月找到自己的手脚。
也找到了理智。
她扶着树枝站稳身子。
她一身冷汗。
不小心……摸遍了上司……怎么办?
虞昭月心虚。
她不敢看凌墨渊的脸,她强作镇定地去瞧树下的人。
视线落入斧凿般的虎目里,虞昭月瞬间呼吸急促!
她横眉竖眼,抬手指他,“以多欺少,以强凌弱,石典,你个懦夫!”
石典眼瞳一缩,里面各种情绪全无,他粗声道:“吾非懦夫,公事公办!”
“赶女奴是公事,那欺负小爷,砍小爷算什么?”
“哼,算你公报私仇,欺上瞒下,不是好人!”一通子发泄完,虞昭月脸上的不自在少了很多,她转眸看凌墨渊。
对方面色如常。
虞昭月胆子大了很多。
她小手上抬,攥住凌墨渊的袖角,轻轻摇着,呻着冤:“殿下,您给末官做主啊!”
“石典大人他有意加害东宫近幸。”
“他目无储君,他、他是个大坏人……”
松开手里的袖子,虞昭月眨了眨委屈巴巴的水润大眼睛,她张开双臂假意站不稳,要往人怀里扑。
她想环住他的腰。
想再次体验……
嗯、那种……
线条利落、
轮廓分明、
绷紧成、
坚硬的、
格子块状的、
充满力量感的、
紧实的、
野性的、
有爆发力的、
腹肌。
……贴在她手臂上的……
臂感吧……
说来纯情,她曾在现代金色大楼里挥金如土,一撒便是几十、百万,追星也是,眨眼可花上千万。但她从未动过歪念头。
她从没抱过男人。
要知道那些小模特、小明星,只要她一勾手,不,她的金钱一勾手,就会来的。
可她志不在此啊。
但她现在……貌似……对男色……起了点儿兴趣……
以下犯上吗?
虞昭月眼睛骨碌碌转着,做贼一样,不动声色地快要达成目标了,可就在距凌墨渊腰腹一尺的位置,手腕被人抵住了。
空落落的,她被人扶稳了身子,站得端正。
凌墨渊唤:“石典。”
石典拱手半跪。
“啪!”污泥飞溅,膝盖陷入软烂的湿土里,他脊背微弓,声如骤雨,急急解释前因后果。
石典一跪,底下的士兵、流民、女奴,皆“哗啦啦”地全跪。
虞昭月见凌墨渊听得认真,换了个方向,死性不改,想将手掌贴上去。
然,两指按着她手腕的修长骨节,看着轻飘飘,实际,无论她怎么使劲也靠近不了分毫。
切~
那一丁点儿的好奇与兴趣像天上下的雨,说没就没了。
虞昭月悻悻抽回手,转身去抱树。
几乎是瞬间收回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她认真听下面的将军发言。
“粮食不够,是以劝她们别处找生路,并非虞大人所言的恶意欺凌。”
“但,刀刺虞大人,确乃末将管束失职,末将甘愿领罚!”石典话毕,将身子一拱,往下弯得更低了。
凌墨渊目光淡淡掠过抱树少年,面上未露半分波澜,他沉声问底下的民妇们:“当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