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有记忆真的很麻烦。

    这样的麻烦我经历过两次。

    因车祸失去记忆的日子里，我住进了疗养院，花了大半年时间接受针灸治疗，希望能找回记忆。后来记忆回来了，治疗期间的记忆又没有了。

    为我施针的卢老先生说人是这样的，一些事不愿意放手，就会挤占掉另一些，丢了西瓜捡芝麻。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有个喜欢的人，是我名义上的妹妹洛涵。在我恢复记忆后她第一时间奔向了我，当时我应该紧紧抱住她，但不知为什么，我的视线被身边另一个女人吸引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只极大刚睁眼时她看向我的样子仿佛哭过一般。

    她叫程意心，在这半年里一直照顾我。我们拥有一段恋爱关系，是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想这段关系的建立多少是趁人之危，所以要和她说清楚。可自我恢复记忆后她便一直在躲我。只有一次，我无意间听到她和另一个小女孩的对话。她说我不是疗养院里的洛哥哥，说要为我送行。

    可笑，我们曾经相爱，现在她居然决定不要我？

    我的心狂跳不止，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感觉自胸口蔓延开来，像要将我的胸膛撑破，轰然爆炸一般。我讨厌把决策权交到别人手里，既然她不想要我，我们就结束这段关系。我提出可以给她一些补偿，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收下了我的名片。不过看她表情，大概一和我分开就会迅速把名片丢掉。奇怪，我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她到底在躲什么。

    我还有枚一直戴在身上的戒指，自我恢复记忆后就找不到了。我问程意心戒指的事，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慌张，她隐藏秘密的水平实在不高明。但眼看她慌张纠结的样子，我也一点都没有要拿回戒指的心情。“没有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在意。”我强迫自己不要看她的脸，这女人好厉害，等过段时间再找机会要戒指吧，我有我的节奏。

    我离开疗养院那天没看到程意心，院长说她休假了。专门在我走这一天休假，这女人就是故意的。临走前突然有人送来一个蛋糕，说是定给程意心的，我这才刚要走就有新人了？所以我故意说和大家一起吃，就像看看是谁送的。

    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草莓蛋糕，蛋糕里夹了张手写着forever的卡片。

    “这卡片也太俗了吧。”不知谁说了句，随手就把卡片放到了一边，被我拿了起来。小时候为了帮洛涵些生日卡，我练习过一阵手写字，这卡片上的字体分明就是我的。原来这蛋糕是我定的。之前的我真愚蠢，其实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连吃都不吃。

    或者……她知道这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这个程意心说不定还会来见我？

    我想起那张被她收下的名片，是了，她一定会再找我。

    她没有再来找过我。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绝情的女人？我的状态并不好，白天还能平稳的工作生活，到了晚上就睡不好觉，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散落在我的梦里，每一片都有她。

    洛涵见我状态不好，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大师说能帮我看。我哭笑不得，还是配合她玩着无聊的玄学游戏。但大师说我刚刚度过困境，应该回报善缘时，我瞬间悟了。

    我要给疗养院捐钱，我得回报善缘。那大师一脸吃瘪相。我有自己想供奉的东西。

    我和李院长说了捐赠的事，随口提了句可以让程小姐来负责这件事。

    她很快就来了，比之前瘦了一点，气色还好，就是不怎么正眼看我，我告诉她我偶尔会做噩梦，她给我出主意说可以用笔记下来。我发现她说话挺好听的，难怪手机里那么多关于她声音的录音。

    在我还想和她多聊两句的时候，洛涵就来了，我发现程意心和洛涵说话时有些阴阳怪气，等到洛涵走了，她就就直接戳穿我对洛涵的感情。

    我……连这件事都和她说过吗？

    看得出，程意心说这些事的时候很痛苦。看着她痛苦，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我想宽慰她两句，话到嘴边却听见她说：“洛以恒你别骗自己了，你对洛涵的感情真的是兄妹之情吗？”

    语气甚至算得上苦口婆心。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猛地被揪紧，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瞬间涌上心头。我猛地一挥手，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推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我内心的喧嚣。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程意心与我手机里保存的她完全不同？我难道是疗养院限定男友？只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被她需要，如今就变得可有可无。为什么她能这么轻易地，毫不犹豫地把我推给别人？

    这人跑的真快，再去和疗养院对接时，院长说程意心已经调走了。她躲我，毫无疑问。

    梦更多了，我总能梦到她，也不总是她冲着我笑，还有她把文件摔我脸上让我滚蛋，她推开我不让我靠近。不知道是过去的记忆碎片，还是如今的执念。

    我睡不好觉的话，会严重影响决策能力。为了卓耀的未来，我想，必须要找程意心见上一面，这很合理对吧？

    我向她询问疗养院里我的事，她还是不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拼凑出七七八八了，那台旧手机里几乎都是我和程意心的回忆。我半夜睡不着就会播上一段听她说话，有时听着听着就笑了，有时候听着听着睡着了，在梦里就会梦到她。

    她和我说做洛以恒不是很开心，真难得。我不常开心，听她这么说倒有点开心了，居然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然后我问她做程意心怎么样，她说做程意心很幸福。

    真的很幸福吗？我不相信，如果她喜欢我，那我把她忘了她怎么会幸福？这女人果然在玩弄我的感情！我要捍卫自己的魅力，就开始时不时去找她，其实不找也可以，但见到她会很开心。

    有天我去南城后回家有些晚了，在门口碰到了送洛涵回家的贺凡之，我说这回家的时间可真够晚的。贺凡之说你也是啊，又跑南城，舟车劳顿很辛苦吧？

    我有点烦这男的靠刷脸博存在感，他一直在洛涵眼前晃来晃去，真不知道有什么魅力可言，但洛涵就是喜欢，所以我说，她眼光不行。

    我曾无比认真地审视自己对洛涵的感情。阳光开朗的洛涵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在洛家这个一切商业至上、数字至上的冰冷环境里，她的存在弥足珍贵。我渴望将这份真诚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却也从未卸下心防，在她面前展现过片刻的真实。

    有次疗养院里有个小孩的爸爸帮他买了串糖葫芦，他分了我两颗，我吃完竟然开始闹肚子。其实我从没吃过糖葫芦。那天程意心满脸担忧，我逗她是不是心疼我，她却说怕卓耀给人家小朋友发律师函。我被她气笑了，内心却又无比享受她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样子。

    后来那个小孩向我道歉，我说没关系，程意心才松了口气，说感谢我。我故意说你这么相信我啊，无奸不商，我说不定出门就把你们疗养院告了。程意心看着我，认真地说不可能，你不是这种人。我微微一怔，这可是她第一次夸我。然后她说，以前夸过你很多次的，只是你不记得。

    这是她第一次提及那段被我遗忘的回忆，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羞怯模样，说完话马上开始装忙，四下张望。我的心猛地一阵狂跳，每一次心跳都仿佛是战鼓擂动，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其实，我记得的。只是可能和她想的不一样。我的手机里被保留下来的回忆像一块块拼图，慢慢拼凑出我遗失的过去。那些回忆太美好，让我忍不住反复观看。有时我甚至分不清，究竟是我真的恢复了记忆，还是看了太多遍过去的片段，再次记住了它们。

    后来网上突然曝出洛涵的身世，大规模的讨论甚至影响了卓耀的股价。董事会召开紧急会议，会上洛家的几位老人竟然说不如就我出面把洛涵给娶了，反正怎样都是一家人。这怎么可能？

    我赶紧叫来贺凡之，说要和贺氏联手做一个局。本来看贺凡之和洛涵有意，两家的合作就在推进中，不如趁着这次赶赶进度，先彻底把合作意向落实，再召开发布会，彻底解决这件事。我每天都忙得要命，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其实看了也没什么用，程意心一点也没联系我，这个薄情的女人，都不知道我在下怎样一盘大棋。

    后来我索性给她发了张半夜加班的照片，她迅速回复了一个“辛苦”。

    我发完她秒回，还说不是心疼我？

    我说最近处理洛涵的事情觉都睡得少了，她说刚好，你不是说睡眠质量不好吗，这下彻底不用睡了。我说的话她都记得，还说已经move on了？

    我说等这段时间忙完，我要放一个大假，她那边半晌回了个“哦”，说是要放个假之后私事有你忙的。

    我觉得这是在阴阳怪气，但我没证据。上微博搜了一下，热搜第一是卓耀破局的办法，点进去是网友出主意直接让洛涵和我在一起，伪骨科文从此有了脸。

    她该不会是吃醋了吧？只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我不想成为那种自我攻略的人。

    发布会顺利召开，事情果然如我们预料的那般，洛涵身世的热度迅速被贺凡之的求婚所替代。等忙完了发布会我去找程意心，她果然还是那副傲娇样，明明心里还有我就是嘴上不饶人。

    真不知道如果她主动一点，我们的故事会有多精彩。

    不过无所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我终于看到了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果然是那枚戒指，是我来的太突然她忘藏了吗？果然我不在的时候，她是时时戴着的。

    戴着就好，戴着就是心里有我。

    反正发布会之后的大假就要来了，我要好好盘算盘算，

    要怎么和程主任在疗养院里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