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定城西,恼人的春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翠筠阁后山的竹林中,身着青衣的少女手持一把刻着“凌云”二字的银灰色长剑,正极为专注地练习着一套剑法,任凭细密的雨丝打湿自己的鬓发。
肩膀上的旧伤复发,钟扶玉疼得几乎支撑不住,却还是拼尽全力使出剑法的第十四式“望归”。
“小师妹!”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声,钟扶玉停下动作,循声望去,五师兄钟元生撑着一把油纸伞,从坡下跑了上来,手中似是拿着什么。
钟扶玉收了剑,略整仪容,好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糟:“师兄找我有事?”
“你瞧这是什么?”钟元生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钟扶玉方才看清那是一份请帖,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这是啸月大会的请帖,小师妹,你通过考校了!”
钟扶玉怔怔地看着一旁神采飞扬、激动不已的钟元生,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
五年一度的啸月大会,是江湖各门派年轻一辈切磋比试的重要平台。只有通过举办方临川啸月门考校的人才能够获得请帖。自大师兄钟不悔背弃师门,翠筠阁已经连续缺席了两届大会。
“我做到了,师兄,我做到了!”钟扶玉笑起来,眼底却渐渐湿润了,“我能代表翠筠阁去参加啸月大会了!”
钟元生掏出帕子,眼中亦是喜悦的泪水:“无殇已去通知师父,想来今晚必定要开席庆贺。”
竹均堂中,婴孩已经不再哭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一脸愠色的男人。
“说了不准去,”钟鸣岳恨恨地看向堂外,仿佛青石板上跪着的并非他的女儿,“女孩子家家,成何体统?”
少女一袭青衣,腰杆挺得笔直,再次重复方才说过的话:“求父亲应允。”
“孽障!”钟鸣岳伸手,用力掷出一个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未消尽,婴孩的哭声骤起,嚎得撕心裂肺。
钟夫人接过婴孩,抱在怀里哄着,声音轻得恍如叹息:“让扶玉进来吧,外头下着雨呢。”
钟鸣岳冷哼一声:“夫人不如先叫她改了这个倔脾气。”
钟夫人又欲相劝,却正对上钟鸣岳冷峻的目光: “夫人若总是慈母心肠,怎能教好孩儿?”
钟夫人嗫嚅,终究什么也没说。
不知过了多久,钟扶玉只觉得自己双膝发麻,腰也一阵阵刺痛。雨似乎停了,又似乎没有,总算不再淋到她身上。她抬眼望去,见到的不是太阳,而是母亲。
钟夫人撑着伞,立在她身侧:“扶玉,去和你父亲服个软吧。”
“我不去!”钟扶玉哑着嗓子,“我每日苦练朝云十四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去啸月大会争得魁首,证明翠筠阁并非后继无人。如今父亲却因我是女子,便瞧不起我,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父亲那是被气昏了头,”钟夫人拿出帕子,轻轻擦去钟扶玉脸上的雨渍,“你不经他允准便擅自参与考校,他自然恼火。听母亲一句劝,咱们不去了,好不好?”
钟扶玉的眼神黯淡下来:“往年师兄们都能参加考校,偏我不能。此次若非我私自报名,通过考校,恐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参加啸月大会。既是好不容易才挣来的机会,又怎能轻言放弃?”
钟夫人微微蹙眉,叹了一口气:“总不能一直这么犟下去,他毕竟是你父亲。”
“母亲,您与父亲成婚多年,理应知道他的为人。”钟扶玉道,“哪怕我是他的血脉,在他的眼中,也从来只有师兄们,没有我。”
“你父亲还是疼你的。”钟夫人无言以对,半晌才憋出一句苍白的安慰,“他为你择了一桩好婚事呢……”
钟扶玉怆然而笑:“不准我参加啸月大会,原是已经找好了路子,想将我赶出翠筠阁去。”
钟夫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欲说些什么。钟扶玉却已持着凌云,一瘸一拐地走向别处。
篁室内,徐妈妈抱着尚是婴孩的钟序璋,立在书案边:“老爷,小少爷今日被吓得不轻,哄了许久才睡着。”
“璋儿可怜,摊上这么个长姐。”钟鸣岳站在书案边,正垂手写下“璋者玉也”四个大字,余光瞥见钟扶玉闯入,却是头也不抬,“知错了?”
徐妈妈见状,抱着钟序璋先行退下。
钟扶玉沉默地站在书案前,并不答话。
钟鸣岳收了笔,随手将这幅字递给女儿:“这幅字我写得还算满意,便给你吧。”
钟扶玉不接,任由那幅字从父亲手中飘落,直至被地板上的水珠洇湿。她一言不发,郑重其事地将凌云置于书案之上。
钟鸣岳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是何意?”
“凌云是及笄那日父亲所赠,女儿十分珍惜。只是女儿百般思索,终不能如父亲所愿,只做一条守护门户的家犬。女儿生来便是鹰,自是要去更广阔的天地。”钟扶玉淡淡地笑着,“凌云既非父亲对我的期许,此剑便还给您吧。”
“你!”钟鸣岳只觉气血上涌,又惊又恼,“荒唐!”
钟扶玉神色平静,行一大礼:“女儿告退。”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