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澜眼球微动,端详着眼前的人,见其身穿蓝织锦缎旗装,上面绣着缠枝花卉,头戴金银镶宝步摇,坠子轻晃间泛着淡淡的光泽。
尤其是她上翘的眼梢描着黛色细眉,似是挑起了春水,浑身透着昨日承宠后的滟滟风情,哪还有从前垂首敛目、毕恭毕敬的影子?
良久,她才开口道:“喜怒形于色,到底还是不知收敛呐!别忘了,玉贵人是你的前车之鉴。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她戚庶人了。”
莲香脸色一白,她是踩着戚庶人的肩膀上位的,自然知道戚庶人在被打入冷宫之前,是如何咒骂自己,那每一句话都像是淬了毒的银针,扎得她后颈发寒。
在莲香陷入回忆的时候,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在静澜那宛如杨柳的腰肢上蜿蜒游走,力道恰到好处地碾过腰窝,手掌上还沾着细滑的珍珠粉,她半合阖着眼眸,发出舒服地喟叹。
莲香见这一幕,不禁起了嘀咕,她怎么觉得趴在床上的这位主儿自失宠后,反而过得愈发滋润了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莲香冷哼一声:“你快将那些上不了台面手段,尽数教我!只要我爬到了嫔位,定会照拂于你。”
静澜面上漾起一抹讥笑:“你如今才到贵人,就觉得这些手段不入流了?心气儿别太高,你从前伺-候我,现在伺-候皇上,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莲香指尖骤然捏皱绢帕,眼底闪过戾色:“那这么说来,你比我更不如了,毕竟你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她轻笑一声,抬眼时笑意凉薄:“没有我,你连贵人都不是。想争宠,就多留意皇上的喜好,别指望着我-日-日替你想这些法子。”
就在莲香沉不住气,想要说出带刺的话时,静澜忽而又道:“昨日丹贵人在御花园念诗,你在旁边晃了一下,就吸引了皇上的注意,顺势承宠。她今儿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无力反驳,便将这满腔怒火对准我……”
她语气森寒,“是觉得我好欺负吗?”说罢,视线直勾勾盯着莲香心虚的眼睛,随即似是藐视般从其身上移开。
莲香身形一抖,暗自将今日的屈辱记下,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勉强道。
“你我都在一个屋檐下,何必将关系闹得那么僵。你先歇着,我改日再来找你。”
说到最后,静澜仿佛听到了莲香咬碎牙的声音,直到那愤愤的身影离去,她才转了个身,继续享受着善思的按-摩。
善思适时出声,语带担忧道:“小主,莲香此番吃瘪,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静澜懒懒地看了她一眼,玉臂随意搭在软垫上,尾音拖着绵长的调子。
“无妨,想要我死得人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个。再说了,有莲香在,能替我挡下一些没必要的麻烦,算她还有点用处吧。”
善思了然,忍住笑意道:“也是,皇贵妃事务繁忙、无暇他顾;諴妃宠爱平平、水花难兴;莹嫔思念亡女、无心争宠。剩下的人……也只有丹贵人、尚是玉贵人的戚庶人,以及刚刚走的那位能勉强分些圣心。她们想要针对您,您就给她们立了个新靶子。奴婢估计着,她们还没寻思过味来呢。”
静澜道:“皇上是长情之人,后宫里的这些老人,纵使恩宠淡了,面上的体面也不会少。依我看,宫里是有些新面孔了,否则多无趣呀。”
四日后,众妃齐聚在景仁宫,当她们看着那一张张不谙世事的脸庞时,静澜的话竟然神奇般的应验了。
“臣妾/嫔妾见过皇贵妃,愿娘娘韶华永驻,福泽绵长。”
脆生生的嗓音撞碎殿内寂静,新入宫的嫔妃垂首福身,看得景贵人不禁咋舌,有些羡慕道。
“哎呀,瞧瞧这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倒衬得咱们像霜打的茄子。”
景贵人与戚庶人、李贵人是在嘉庆二年入宫的,才短短两年时间,她的脸上就已经出现了倦怠,哪怕是用脂粉厚敷都无济于事。
莲香撇嘴,用绢帕掩着唇角嗤笑:“你何必长他人志气,就怕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景贵人夹枪带棒道:“绣花枕头好歹能摆着养眼,就怕里头塞的是败絮,熏得满屋子晦气。”
莲香眉头拧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丹贵人与景贵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柔柔出声道:“景贵人这是在说有人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像颗坏了的枣子,丢进蜜罐里都能搅出酸气。”
莲香像是后知后觉般,愠怒道:“好啊!合着你们二人一唱一和,倒把脏水全泼我身上,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景贵人歪着头打量莲香涨红的脸,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我只是夸了她们几句,其余的话,我可什么都没说。”
莲香气急,“你!”
皇贵妃淡淡扫过殿内的妃嫔,声音不高却带着能压得住喧嚣的威仪。
“这景仁宫的茶,倒把你们的舌头都泡得尖利了?都是姐妹,吵吵嚷嚷的算个什么样子,莫要伤了和气。”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新入宫的嫔妃身上,嗓音陡然一柔。
“日子还长,尔等守好规矩,尽心侍奉圣上,为皇家绵延子嗣,才是要紧事。至于什么争风吃醋,本宫一概不容。”
新晋妃嫔诺诺应下:“多谢娘娘教诲。”
从景仁宫出来,顺嫔走到静澜的身边,小声说道。
“我听人说新进宫的这五个人,都是在和中堂一案或多或少出过力的有功之臣的女儿。”
其中位份最高的是良嫔、悫嫔,余下还有谦贵人、裕贵人、福常在、祥常在。
静澜婉然笑道:“良嫔的阿玛是富纲,他担任过云贵总督、漕运总督,曾多次给太上皇送上贡茶,令太上皇十分欣喜。此人见风使舵,惯会揣摩圣意,而今颇得皇上重用。若良嫔讨喜,只怕要平步青云了。”
顺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恬淡:“悫嫔的阿玛官居正二品,亦得皇上信任。还有那几位贵人、常在,日后指不定有乐子要看了。”
说话间,莲香和丹贵人起了口角,不过是莲香单方面的,丹贵人则是一脸柔懦地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
莲香越说越激动,扬手欲打,丹贵人闭眼瑟缩,就在这时,悫嫔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谦贵人、福常在。
“姐姐消气,何苦与丹姐姐计较呢。皇贵妃都说了,大家都是姐妹,不能做了伤和气的事情。”
丹贵人满是泪珠的眼眸朝悫嫔递了个感谢的视线后,哽咽道。
“妹妹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原是贪这御花园雪压琼枝的盛景,想着折几枝红梅回去插瓶。哪料想踏雪寻香的闲情,倒成了惹人嫌的错处,早知如此,便是这满园景色如瑶池仙境,我连半分目光也不敢多留啊!”
她的话模糊了事件,反倒衬得莲香愈发容不得了,悫嫔看莲香的眼神都带上了三分嫌恶,似是在看个恃强凌弱的跋扈之人。
莲香的脸色瞬间涨得青紫,指着丹贵人的手不住发颤:“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皮!”
闻言,丹贵人躲到了悫嫔的身后,双手死死揪住对方的衣摆,声音带着哭腔:“邱妹妹,我之后一定不会去御花园打扰你去见皇上的雅兴了。”
悫嫔听到这儿,自然知道了丹贵人话里的意思,看向莲香的眼神更加冷厉。
“邱贵人这般霸占皇上,还容不得旁人踏足御花园?难不成整个后宫都要围着你的心意转吗?”
谦贵人亦道:“悫嫔姐姐说得在理。这御花园乃是天家的。皇上若来赏雪,总不能因着邱贵人一句话,其他姐妹都要闭门禁足?”
莲香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喉间翻涌的辩驳如困兽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仍抵不住浑身发颤。
千言万语化作舌尖的血腥味,憋得莲香眼前阵阵发黑,趔趄地扶着宫女的手,才不至于跌倒在青砖上。
静澜和顺嫔瞧着不远处的场面,后者不禁唏嘘道:“若莲香是个安分的也就罢了,偏偏她自视甚高,明知说不过她们,还偏想要逞口舌之快。颇有种火上浇油,生生把自己架在炭火上烤的感觉。”
“个人有各命,随缘吧。悫嫔与谦贵人、福常在目前看着关系不错,丹贵人又惯会装柔弱,而莲香孤身一人,便是占着理又如何?更何况她本身就不占理。”
是夜,铜铃轻晃的声响穿透沉沉夜幕,凤鸾春恩车碾过青石板的辘辘声由远及近。
静澜半阖着眼仰靠在藤编摇摇椅上,听着讷言抑扬顿挫地讲新得的话本子。
善思温热的掌心恰到好处地揉着她僵硬的肩颈,酥麻感顺着脊背缓缓游走。
正听得入神时,还有慧心贴心喂给她的桂花糕,雪白糕体裹着晶莹糖霜,沾着几粒金桂碎,入口即化的绵软混着清甜花香。
静澜含-住糕点,刚惬意的舒展了下眉头,便听到了殿外传来了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闷声。
她循声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