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我又是被鸟叫声吵醒,在把这些鸟全宰了烧烤撒点孜然吃掉的幻想中起床、关空调、洗漱、熬粥、吃早餐、开店门、搬运花盆、浇水、看订单、包花束,还有等待邮递员的到来。但除了稀稀拉拉的客人,其他什么都没来。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午休刚醒来,脸上还挂着汗水,大脑还处于待开机的状态,有人敲了敲店门。“你好,有你的信。”我的大脑接收到“信”这个字立马强制开机,我从椅子上蹦起来去开门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谢谢。”我麻利地拆掉信封,里面信纸上写的内容是我自己上次写的,我翻到信封,这是我寄出去的那封信。我困惑地看向邮递员:“这是我上次寄出去的信,怎么被退回来了?”他说:“估计是没到寄件人手里,你看看是不是地址错了。”
三天后妈妈爸爸旅游回来了,他们两个身上手上挂满了买回来的纪念品,我看到了赶忙出去迎接。
“妈妈你们这买的都是什么啊?有好吃的吗?”
“有有有,这一包是糕点,那一包是饼干,还有茶叶,我还给你带了个护身符回来。”
我从妈妈手上接过几包购物袋,听着妈妈跟我唠叨爸爸拍照技术有多么不靠谱,把她拍成了一个围着艳丽纱巾的土豆,妈妈又问起这几天店里怎么样,我嘴里塞着糕点,口齿不清地答:“就那样呗,也没什么人来。”妈妈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下掀开锅盖看到剩下的稀粥:“你就吃这个啊?”一下看看花草大喊大叫:“你知道这花多贵吗?全给我晒焉了!”我的眼睛跟着妈妈走路的轨迹做了几场眼保健操。
爸妈回来后我就不用起这么早去开店了,但每天还是被鸟叫声强制开机,我起床洗漱一下就下楼帮忙,顺便让妈妈骂几句给她出出气畅通乳腺。
我家花店离海边不算太远,一直往前走出这条小巷就是大海,风大的时候还能闻到咸咸的海腥味,吹得人身上都要结出海盐。我从小在这长大,看了很多场日出日落,以至于大学去内地读书,听同学说起海边日出日落有多么美轮美奂都毫无反应,同学说我缺少浪漫细胞,我说同学缺点台风帮忙把脑子里的浪漫吹出来晒晒。
今天中午天空阴下来,风渐渐变大,席卷走小巷路上的落叶与垃圾,刮来一阵咸味,简直能在风里腌咸鱼了。爸爸催着我过来收花,说要下雨了。
一辆电动车风驰电掣般而来紧急刹停在我家门口,邮递员拿出信对我说“有你的信。”我两手都被花盆占满了,便让邮递员把信夹在我下巴上,我勾着脑袋抱着花盆走进屋子,一副怪样子把妈妈吓了一跳直接冲过来要骂我,我闪身躲进二楼房间。邮递员骑着电动车扬长而去,雷声轰轰而下,雨墙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吞没房屋与大地。
雷雨天房间没开灯,有点暗,但这样的黑暗刚刚好,黑暗里的神秘更令人雀跃。信封又是那两个字母,这一次寄件地址变成了云南大理,铺开信纸,娟秀的字体写着:“这里山花遍野,风清云高。我还吃了菌汤火锅,味道鲜美,没中毒。”随信又有几张照片,有山有水有建筑,还有一张拍摄了一朵形状像凤凰的五彩云。外面雷电阵阵,房间忽明忽暗,我从书堆里翻出第一封信——上次看完我随手夹进了书里,和这封一起放进抽屉里。
信的地址从四川变到云南,难道说真有心软的神听到了我想旅游的心愿便寄来各地的风景给我?我跟朋友说了这件怪事,朋友说这可能是新型杀猪盘套路,让我清醒一点,不然以我的智商肯定被骗得财色两空,我谢谢了她的提醒。
说起来这两个地方的确是我大学毕业旅游想去的地方。
或者说这封信是一个提醒,告诉我该出去了,不能在这里待久了,再待下去这里的海水会泡软你的意志,海风会让你的大脑生锈停止运作,你的鼻子从此只能闻到一成不变的鸟粪、花香,你的手只会用来搬花盆、做家务,未来还会变成抱孩子、炒菜、做家务。
我要不要也出去看看?可出去后总要回来吧………
我打开台灯,风雨飘摇中,只有它岿然不动亮出栗色光芒回应我。
从收到第二封信之后就再也没有其它的来信,刚开始一个星期我还翘首以盼,一个月过去了,都要到中秋节了,我已灰心了不少。
妈妈爸爸正张罗着给我相亲,妈妈拿着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往我身上比划,“你净买些丑衣服。”妈妈对着我白眼翻上了天,爸爸在旁边劝说我:“这男孩家庭条件挺不错的,人也老实,身高刚好有180cm呢!现在女生不是都喜欢高个吗?”我脑海里浮现出“过5减4,低5为0”这条公式,计算着这男的真实身高是什么。
被说烦了我一把拍开面前的衣服躲进被子里,“能不能别催了,我就对男的不感兴趣啊,就是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啊,我碍着谁了?”爸爸一把丢下烟,上来掀开我的被子“我不管,我已经答应了人周阿姨说这周五一起吃个晚饭,到时候绑也给你绑去。”
周五下午妈妈就忙起来了,一下给我搭配衣服一下又整理我的头发,我被逼着穿上妈妈逛街买的裙子,脸颊还被妈妈扫了两团重重的腮红,活像猴子发春,妈妈拍我的头骂道:“你懂什么,年轻人有点气色更好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幼儿园文艺汇演呢,是不是还要和相亲对象敬个礼握握手啊?我内心吐槽道。
这饭局真是要多干有多干,唯一一点水分还是周阿姨嘴皮子翻飞介绍男生的背景,介绍完后周阿姨拉着我妈妈出了饭店,说是要给年轻人一点独处空间。果然没有180,我看着男生站起来想送送周阿姨又被周阿姨拦住摁着肩膀坐下。我和对面的男生面对面坐着干瞪眼,他不停地搓着手,率先展开了话题:“你好,我叫周杰。”
“杨青。”
“你名字很好听,很有春天的感觉。”
“谢谢,我出生在冬天。”
“啊…我是出生在夏天。”男生尴尬地挠挠头。
“挺好的。”
“嗯…我妈说让我来和你见见,吃个饭。”这男生快把自己挠秃顶了。
我不知道回什么,两人又陷入沉默,在苍蝇嗡嗡嗡飞来飞去飞了两圈后我咬咬牙主动挑明“其实这场相亲是我妈爸逼着我来的,我自己目前并不想结婚恋爱,所以我们今天可以只走走过场。”
“啊没事没事。”对面男生摆了摆手,“其实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我想着我们可以先接触,也不一定往结婚这方面发展,虽然家人肯定会催,但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
我的思绪已经飘远了,男生的声音已经模糊,我想到了那些寄来的照片,远处的雪混着花朵的洁净清香;湍急的河流上白鸟展翅飞过;轻盈的雾绕着清圆的湖;巍峨的雪山下藏着的一处隐秘的集市,想到了远方来的信。
想到重新出现在梦里的栗色的光。
爸爸说这是我的任务,我要找个男人结婚,生个孩子,假装婚后还爱对方,对这个家尽心尽力,再看着孩子长大、结婚、生子,这是全人类的任务。“你不是还打游戏?我告诉你,在生活里,除了结婚,其它都是人生的支线,把主线过了就能随便打支线了。”
这条所谓的主线占据我的大半人生,分走我余生的每一点精力,好像我只有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才有权利享受娱乐。小时候不让养鱼、不让去游乐场,说我还小,不能只顾着玩;上中学了不让我看课外书不让我玩游戏 ,说我要好好学习;上大学了不让我谈恋爱,说怕我被骗;工作了我就要被他们催着结婚生孩子了,他们说这下时机到了。
桌上的玻璃杯将栗色的阳光反射加强,刺痛我的眼睛,如果我没有重新梦到那抹栗色的光,如果没有收到奇怪的信,我是不是会甘心永远停留在这一片海域?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大脑深处的声音回荡。
我要收拾行李逃去另一个地方,就去康定、去云南,可旅游后总是要回来的,回来之后呢?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或者我现在努力投简历、面试,说不定成功找到工作就能换个城市生活,可换一个城市又要重新租房、重新面对新环境、重新适应新节奏,再说工作哪会那么好找……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不好意思,其实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我站起身打断对面男人的喋喋不休,拿起包包离开餐厅回家。
回到家后,已经接到周阿姨电话的妈妈对着我破口大骂,爸爸抽烟,一遍遍数落我怎么能开这种玩笑,我在骂声中回到房间倒在床上,我就当这骂声是我凯旋的号角。
房间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进来,是妈妈和爸爸小声嘀咕些什么。
过会妈妈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坐到我身边:“青青怎么不开灯?房间多黑啊。”说着便伸手向床头柜打开灯。灯光刺进我眼中,我掀起被子盖住头。妈妈用手推我:“出来,妈妈跟你说几句。”我闷在被子里:“有什么话这样也能说。”
空气沉寂下来,我躲在被子里不知道妈妈坐在床边干什么,想着不能逃避了还是从被子里出来坐起身:“到底要说什么啊?”妈妈摸摸我的头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青青一到天黑就赖在妈妈怀里,说要妈妈陪着睡觉,现在都能关着灯一个人待在房间了。”
妈妈的手一下一下摩挲我的头,看着妈妈像霜打了的茄子,我一阵动容,愧疚涌上心头,几乎都要软下来答应继续相亲,结婚生子,过上社会规定的“正确”的生活,让妈妈爸爸开心。
很多人在情绪高涨的时候总是随口答应承诺一些自己很难做到的事,我差不多就是这种人,一开心就容易讨好别人,把别人的开心当作自己的开心。
但这是我的人生,这和别的小事不同。
妈妈软着声音说:“妈妈只是想能有个人照顾你,不想让你那么孤单,你想想以后爸爸妈妈走了你该怎么办啊?”
“妈妈你就是杀妻新闻看少了。”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养老院的老人多惨啊?你没有孩子护工就专门拿你发泄。”妈妈说话声变大。
“是啊是啊,生孩子多好,多生点以后老了生病了大家都把你踢一边盯着你那点财产,屎尿没人伺候,能把你送进养老院都算是有良心了。”
妈妈没耐心了,往我背上狠狠一拍:“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真的是同性恋啊?”我没说话,妈妈拽着我手臂把我晃来晃去:“快说啊!”
“不是不是!你满意了吧?”
妈妈推了我一把,甩头走出房间,地板被跺得咚咚响:“真是懒得说你!”爸爸从房门口探头进来,见这个架势知趣地退出去。我就好像个罪人一样被他们的目光和言语审判。
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我起身出家门沿着小巷一直走。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两边的店铺早关上门,巷子没有路灯,我就借着月光往前挪动脚步。越往前走海腥味越浓,我踢着路边的石块转过巷角,海浪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大海跃然于眼前。其实之前对同学说的日出日落都看腻了的确是有嘴硬和一点优越感在里面的。不论看了多少次日升月落,穿过巷角,蓦然看见月光或是日光在波浪中跃动,我还是会感到欣喜。
我喜欢这条路,因为只要沿着狭窄的小巷朝前一直走就是广阔无限的大海和一片波光粼粼。那我呢?我想朝前走,可是该往哪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