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腊月,平央的天整日的灰,水冰碎积攒已久,在低空处浮浮沉沉,却总憋着不落。
地处平原,庄衢横纵,华北的平央城倒是繁华得素静。
院落零散,黛瓦红砖,清净质朴,但却少了些生气和市井气,过分庄严了,连景观植株都少得可怜,仅能偶尔在道上行时,看到街边院墙上露出半枝花来。
就连这花树还是哪位大人有了雅兴,在自家院里种的,像什么河边垂杨柳,去他的吧,野草也无。
城中人似也是给这氛围沁染透了,小的不哭不闹,大点的,女子温婉,男子儒雅,成了人都是副谦逊模样。老了就分向两个极端,要么严肃刻板,把礼数教条看得比命大,要么慈祥亲和,整一副家中端坐的老父母形象。
这地方的官衙养不出本地人的好心性,有没有什么给有抱负、有宏图伟愿者施展的空间,来的时间长了的,憋着憋着也就相对同化佛了,反正管辖范围内的,富的惹不起也不惹事,穷的不惹事也惹不起,当个闲职做做倒也乐得清闲。
就是苦了那些憋了一肚子坏水的,文化人他们动不得,地里的人少还榨不出什么油水,竟是被迫做了回清廉官。不死心的还有装秀才想讨当地大户人家欢心的,自是热脸贴冷屁股,吃了口灰。
而就是在这么一个明面上不知脏字为何物的地方,在一个没半分心眼的大家庭里,养出了个平央怀胎。
怪胎出于城北褚氏一脉,是个男娃娃。这城北褚氏算是城里驻扎时间最老的一批了,祖辈上传下来的古籍珍宝能垒满几间屋子。
许是生的不是时候,八字上出了问题,这男娃娃的面相颇阴柔了些,和一众丫鬟姐姐们凑在一处,穿着常服,长发散下来,乍一看简直就是个没长开的姑娘。
这位大“姑娘”平日里相处起来和和顺顺的,同旁的孩子一样安静内敛,就是内敛得过了分。不常笑,也不与其他的哥哥姐姐们说话,常不知道跑上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单个躲着。
可就这么个闷蘑菇,偏是笑起来时风采才得尽显,还得是明朗的笑。
眼尾微挑,星子般的黑眸在长而密的睫毛下闪烁着,喜时牵动眼下一点极不显眼的褐色小痣,眼睫撒下阴影,遮蔽着、绰约着,光是一双眼便好看得直要将赏者的魂勾了去。
自他小时便跟着的掌事小姐偶然有幸见得这小公子一展笑颜,足足晃了三秒的神,可见这小公子动人心魄的能力之深。
当然,光是长得好看可称不上怪胎,这小朋友自小的内敛可不是因为不善交际,他察言观色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在这炼狱似的小城里,衙门里当差的给磋磨得久了,也就开始分派别了。
遇事坚守“随它吧”道家真理,人数众多,全员躺平,主打一个“反正掀不起大风大浪,天下再加我一个吃闲饭的不多”的随性精神。这是第一个派别。
装秀才卖乖、见着机会就打蛇随棍上的是第二派。这派里能活着过上个一年半载的,要么是生命力极顽强,运气极佳,能达大难不死的地步,要么是脑子特好使。
这一派里的小官们收入普遍高于第一派,几年下来小金库满满当当,当然也随时有哗啦一下金库被抄光的风险,毕竟走的一般不是啥光彩的敛财路子。
至于其他或是安分守己、兢兢业业,或是立场如风、哪有好处飞哪的,分派太杂,不多赘述。
总之,貌美小公子在不满十五周岁时,由于各种蹲着长蘑菇、游离世外,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博览群书。轻轻松松转圜于各派之间,以身上那点文采气做掩饰,打破了常规礼貌人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交涉方式,开始搞游击。
所谓游击,就是最大限度化给自家谋好处,躲那群二派官员的软刀子和暗坑。
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何况对面的是二百五。轻易收拾服帖了一邦想对褚家图谋不轨、背地里悄没声渗透势力、走阴招的官差后,还是小小一团的褚逢欢就被大人们冠上了怪胎的名字。
他也不想的,没办法,实力摆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