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了了。
马上九个月了。没事,上山挖点笋煮汤喝,补补身子。
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下。
她停住了。
两下,三下,四五下…
“哎呦!”
2000 年 6 月 9 日,我在村里老人兼接生婆们的手下出生了。
阿爸阿妈和奶奶都很爱我。他们都说我比姐姐强多了。姐姐大我四岁。她出生的时候,一直哭,一直病。大半夜老尿床。我不一样。饿了,想拉大便了,我才哭。我很少生病。
三岁的时候,家里人就想知道我的未来了。
他们在我周围摆满各种东西:钱,不知道哪来的官印,馒头,笔…
摆成一个圈。
村里来看热闹的又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圈。
我四脚站在中间,眼睛不知道往哪看:他们都盯着我看。
和旁边谁家的谁谁。
笑着。说着。手捂着,只挡住了嘴,声音却没有。
眼睛又过来我这边了。
我很少见到这么多人。好高好高。
黑压压的,怎么爬都躲不掉。
我要找阿妈。
是阿妈滑滑的袜子!我爬过去。
姐姐老是打我的手,“这是丝袜!是女的的东西,男的不能碰!你!不能碰!知道没?”
但是现在我只要阿妈,抓住阿妈滑滑的袜子,我就不怕了。
姐姐要打手的话,让她打好了。
我已经到跟前了。
我抓住了阿妈。我抓住了阿妈滑滑的袜子。
阿妈把我抱起来,放到了圈圈的正中央了。
我看着阿妈。
我听到有些人在笑。他们声音小了很多。但是我还是能听到。我不知道他们小声的意义在哪里。
总归是让别人听到的。
我看着妈妈。
我要拿起圈里的什么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抓住阿妈。
我的手像剥了皮的小橘子,一点力气都没有。
“拿的笔!这孩子以后是读书的料啊!恭喜恭喜!”
阿爸阿妈总是一大早就不在,很晚才回来。他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是想弥补自己一天的缺席,除非我故意欠打,都对我很好。
是奶奶带的我和姐姐。
奶奶没上过学,小小年纪就过来我们家当童养媳。
奶奶疼我和姐姐在村里都出了名了。别人家的小孩哭是父母打的。我们家哭是姐姐打的。姐姐打完我哭。我会小声哭,省力气。哭到阿妈回来。她会打姐姐。姐姐哭,又来打我。我再哭。
我家的哭声是最久的。
有时候阿妈打完姐姐和我,也哭。
除了姐姐,我天不怕地不怕,是村里的小霸王。
我讨厌姐姐。
她总是骂我打我。
我总是跟在姐姐屁股后面。
村里头男孩子不少,会来找我玩。
我总是问:“姐你去吗?”
他们都笑我只会玩女孩儿才玩的丢沙包。
村里的大人说我躲新娘子一样,不出门。
我有个弟弟。其实是侄子。
我不知道辈分这种东西是谁发明的。每次走亲戚我都要靠阿妈,没有阿妈我就是哑巴,不知道怎么叫人。
我弟弟,我侄子,是我阿爸的兄弟,我伯伯,的儿子,我的哥哥,的儿子。
我爷爷四个兄弟,死前留了每人一笔钱。
阿爸拿着钱投资。投资河里的沙子,说赚钱。
阿妈说钱像沙子一样河水冲走了。
伯伯们拿着钱自己盖了新房子娶老婆。
阿爸让姐姐和我去帮忙带弟弟。
“我和他爷爷是亲兄弟。你想想,你们多亲!”
我弟弟,当然比我还小。但他会自己走路了。
他老是哭,不管姐姐怎么哄他,都没用。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就假装摔倒逗他。
弟弟笑了。
我站在那,直直地盯着他,没说话。
他嘴角慢慢收了起来。
他又开始哭。
我继续假装摔倒。
他又笑了。
如此反复。
我还没上学,字都不认识几个。
但是我不知道,那沉默有名字。
叫可悲。
村里的其他小孩,一群人一起,总会玩着玩着就取笑群里的某一个,然后大家一起笑。
甚至被笑的那位。
每个人都在笑。
不管被笑的是谁,我都难受,好似我才是那个被笑的。
看我不笑,大家很快开始笑我起来。
我跑回家。
他们的笑声跟着我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