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时节过已几日,天气转凉。
还是白天,店里没多少人。宁骄内里穿着针织衫,套了一件白绒外套,灰色薄毯盖着下身。言烬在旁边晃着腿写作业。
吴虹拖着腮,瞥了一眼他儿子,闲聊道:“我最近在给他找钢琴老师。”
宁骄闻言,抬头看向她,然后用笔在纸上写道:这么突然?
“可不是吗。这小子跟有病似的,看见电视上人弹钢琴,说什么好帅自己也要学。”说完还伴着一声嘲笑。
言烬看似在写作业,实际也没多认真。他马上反驳她妈,说:“什么嘛!别人都会,我有一个才艺你难道不高兴吗!”
“给你报的画画课你去了吗?”
“……”
“书法课认真上了吗?”
“……”
“是谁把书法当成画画,给人家小姑娘的宣纸上画了只乌龟?”
“。”
“哪个不是你自己提的? 想一出是一出。”
言烬刚才还嚣张的气焰顿时没了,撇撇嘴心虚地重新写起了作业。宁骄捂着嘴偷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慰。
她写道:我前几天路过‘叁拾器乐’看见有发传单的,它那里虽然卖乐器,但应该能有老师。
吴虹想了想,回道:“行,明天我带他去看看,先接触一下,他要是真坚持下来我再买。”
宁骄点点头。
═
天地本是多色,唯秋来到,入目皆为惬意柔情的黄。银杏叶铺满吉安路,桑树随风叶叶零落,轮椅碾过枯叶,发出独属秋的易碎声。
手机频幕上显示着今天的天气预报。
——多云,南风2级,空气优24
怀里的红丝绒小蛋糕盒被精心装扮,轮椅空处上放着一个礼物袋,里面一边是雾面纸裹扎着的几束卡布奇诺和百合花,满天星拥簇点缀;一边是是系着蝴蝶结的海军蓝色兔子。
菀市一中,汕阳省四所名校中排名第二的高中。第一在莲溪市,那里招收全省排名靠前的预备985学子,上限清北,下限本科。毕竟用他们学校领导的话就是:“你再不好好学习,只能上个211大学!”
菀市一中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了多少。
学校占地面积很广,建筑楼恢弘大气,从门口向里望去,片片黄绿夹杂的灌木丛,宽阔的路道旁栽有樱花树,不过只绽放于春季。有风起,桂花树散发迷醉香气,悠悠酝酿于空中。广场中央铜像雕塑在阳光下闪烁金光,喷泉池里的锦鲤漫游。
一中因为办学成绩优异,学校制度相对宽松。临近七点,走读生只需上第一节晚自习,还有十几分钟下课。
大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家长,宁骄怕自己挡着别人,移到了一个相对宽阔的位置。
她遥望着广场中央的像,大理石底座上是一句镀金的由行书写的名言:“教学之法,本于人性,磨揉迁革,使趋于善。”
宁骄出了神,明明一年前她还在这里上学,现在却觉得离学校好远。
直到听见一阵下课铃,她猛然从回忆中抽离。
一中大门缓缓打开,因为校园很大,过了几分钟才陆陆续续看见走读生的身影。有的独自走出,有的结伴而行,说说笑笑。
宁骄视线没有移动一分,她怕错过那道身影,她也怕没人注意到自己。
很快,宁骄瞳孔微缩,想见的人出现在眼前,她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本不应该注意到的。
那道身影却似有所感,偏头看向她,一瞬间惊喜呈现在脸上。
秋本多阴,而今天偏又是多云,太阳本是被云朵藏了起来,此刻却忽然冒了头。向晚,天空被落日余晖晕染,连成片片似橙似彤的云霞,如金乌将坠。
颜鹿鹿大笑着飞奔向宁骄,暖光洒在她的笑容上,周围还有许多人,她们却只能看见彼此的身影,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仿佛没人可以打扰她们。
宁骄在先前已经将蛋糕放在了地上,因为她知道颜鹿鹿一定会激动地冲向她。
事实也确实如此,面对张开的双手,颜鹿鹿便像只萨摩耶撞进了宁骄怀里,她单膝半跪着,双手环住宁骄的脖颈,头深埋进她的颈窝。
颜鹿鹿都快喜极而泣了,宁骄听见她闷闷地说:“我的小骄,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你怎么才来啊……”
“你都不知道,她们都有自己的好朋友,就我没有。上厕所经常一个人,吃饭再也没人帮我拿筷子,体育课也没固定搭档……”
宁骄静静地听她诉说着想念和委屈,心疼地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好像在说对不起。
橙黄日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美好又忠诚。
墙壁上贴满海报,各种书籍分类整齐排列在书架,暖橙光照得房间温馨且舒适。
两道身影紧坐在一起,红丝绒蛋糕上插着星星蜡烛,颜鹿鹿带着去年的生日帽,双手交握在胸前,宁骄宠溺安静地看着她许愿,默默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
半响,颜鹿鹿睁开双眼。她没有吹灭星星蜡烛,而是等待自然熄灭。
待其最后一点火星燃尽,颜鹿鹿转头,宁骄笑问她:许了什么愿?
这或许是每个人过生日都会问,无论寿星是否回答。
颜鹿鹿右手托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歪头问她:“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吗?”不要再一声不响的消失,好吗?
宁骄回望她,看清颜鹿鹿那双丹凤眼里满是她的模样,回道:当然。
宁骄比划的是手语,但颜鹿鹿能看懂。
第一次知道时宁娇很高兴又隐隐惊诧,明明颜鹿鹿是个连学习都需要她守着的人,但在知道她情况后,自己却一声不吭把手语学了。
记得当时她问她,她只说:
“你做你想的,不必考虑太多人的情绪。”
═
翌日,天还未完全亮,却是高中生起床的时间。颜鹿鹿打开床头灯,那光照亮一小方地,却并不刺眼。
她起身轻声收拾自己,出发前回过身看着宁骄恬静的睡颜,蹲下身替她捻了捻被角,而后珍重又小心翼翼吻在她侧脸上。
颜鹿鹿父母长期外出工作,他们干脆直接买了一套房子给她。略大的房子总是一个人,直到宁骄闯入她的生活中,房主人变成两个。
═
莆洮路7号街‘叁拾器乐’。
店内此时没有客人,收银台的小姑娘正百无聊赖刷着视频。店铺不算大,但精致而不显拥挤,入门便能看见一架黑色钢琴,干净得能反光。木质壁柜上,隔板横隔着每一种乐器,每一个都用玻璃关着,像博物馆展品。
往里走有一个短而窄的过道,仅容两个人并排走,最里面是一间小型会客室,而两边分别有几间关闭的房间。
湛野此时正低头摆弄贝斯的弦。
一阵清脆风铃声响起,昭示客人的到来。
舒闵抬起头,暗灭手机,站起身挂着职业微笑走向客人。湛野也听见了声音,他将贝斯放进乐器包里,然后放置在角落后走了出去。
舒闵问向来人:“女士,请问是想看看哪种乐器?”
吴虹张望了周围,然后道:“孩子想学钢琴,但没有一点基础知识,随便看看。”舒闵将目光下移,看见一张稚嫩的脸,东张西望对周围充满好奇的小男孩。
湛野走出来,脚步忽地一顿,他不禁感叹:有时候,世界挺小的。
显然,言烬也看见了他,眼睛一下睁大,喊道:“哥哥!”
吴虹和舒闵注意力一齐转向他们,湛野笑笑,迈步走过来蹲在言烬身前,摸了摸他的头说:“好久不见。”
几个小时后,收银台前,吴虹和舒闵在算临时课程的费用。会客室,湛野和言烬有说有笑。
“怎么突然想学钢琴?”
“很帅!”
“我可以教你一点基础。”
“你也会钢琴?!”
“会一点,不过我是说教你课本知识。”
言烬想到学校的课本,笑容僵硬了一瞬。湛野本来只是在开玩笑,他安慰道:“没事,有我帮你呢。”
说完,他突然想起那天周叔告诉他的事,又问:“你经常和你姐待在一起吗?”
言烬想了想,回道:“对啊,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其实是夸张了,宁骄也是有休息日的,不过是小孩没注意到罢了。
他又问:“那你在这儿练琴的时候,你姐会来吗?”
听见这话,言烬眨眨眼,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想法,然后道:“不知道,妈妈不来姐姐就会来。”湛野点点头。
外面,吴虹的喊声传了进来:“言言,我们该走了。”
言烬背上自己的书包,对身旁人说:“湛野哥哥,我走了,拜拜!”边说还边挥手。
湛野心情愉悦的回道:“下次见,小言烬。”
待两人走出店,舒闵问道:“什么情况?这是你亲戚?”
湛野收拾着桌子上的茶杯,回道:“哪能啊,我怎么可能有亲戚。只是碰巧遇见的,挺有意思的一个小孩。”
舒闵又道:“先试听几节课,店长说他找了一个老师,不过只教两个小时 ,如果有时间让你也帮帮。”
湛野点点头:“他不说我也会帮。”
═
深夜,‘唯夜’酒吧后门外,这里没有路灯照射进来,两栋高大店铺之间并没有留下很宽阔的位置,就连月亮散发的光也遮掩了大半。
地面虽不算脏乱,但还是有许多灰尘弥漫在空中,让人总想咳嗽。
两道身影面对面伫立着,面前的女士凭样貌看大概四五十岁,眼眶周围红肿,脸颊上也时有淤青。即使衣着尽量光鲜,但也透露出她的疲惫。
湛野看向她,开口道:“几分钟了,”他看向手腕上的表,“所以你把我叫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女士颤动了一下嘴唇,因缺水而干涸的嗓音缓慢说道:“我…我只是…担心你。”
“是吗?”湛野无所谓地笑了笑。
“上次电话里还有话想说对吧。”
张梅被他肯定的语气刺了一下,慌忙地解释道:“怎么会…我就是想和你道歉…”
她还想说更多,结果湛野却让她哑口无言。
他说:“可是每一次道歉不都是为了新的诉求吗,你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