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未能透过紧实的窗帘,未至傍晚,屋子里却是一片昏暗,许是周围高楼大厦夺取了低矮楼房向阳的权利,却也吝啬留了缝隙。
床上侧躺的人影动了动,一双手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白光。
湛野睡眼惺忪,混沌地看着快到五点的时间。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纯粹是饿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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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野提着一袋速食从便利店出来,他右肩挂着一台单反相机,湛野想了想,还是右转朝前方一百多米处卖相机的店走去。
本来镜头已经坏了好久,他一直没时间修理,今天出来顺便就把事做了。
几刻钟后,湛野走了出来,工作人员说问题不大,换个镜头就行。他四处看了看,准备拍张照试试。
湛野举着相机蹲了下来,虚幻的镜头渐渐聚焦,在一位衣着时尚的人路过时忽地按下快门键。湛野满意地看着照片,正欲点头认可自己,倏尔听见耳旁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好帅啊!”
湛野立刻转头,同时嘴里爆出一句:“我去,哪来的小孩?”
言烬无辜地眨着一双大眼睛。
湛野没兴趣深入对话,他正准备起身回家便听见人问:“这是什么?”
“相机。”
“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把一切美好事物永久留存下来的东西。”
这一句话对还身处二年级的小朋友来说尚且难以理解,至少言烬只听懂了“留下来”三个字。他点点头,停顿了一下又问:“那你可以帮我把姐姐留下来吗?”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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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一小的身影疾步在人群中走过,准确来说是言烬拉着湛野在跑。
至于为什么是这副画面,时间还要回溯到前几分钟。
在听到那句奇怪的话后,湛野认真思考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试探地问:“你…是想让我帮你姐姐拍照。”
面前的小孩点了点头。
湛野没那闲心,他开口想拒绝,但言烬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急忙开口说:“求求你了,我可以把我零花钱给你。”末了想起来妈妈说求人要懂礼,又说,“谢谢你。”
少年挑了挑眉,觉得这小孩还挺有趣的,帮忙拍一张也不是不行。
于是湛野决定大发慈悲,问他:“那你姐姐呢?”
只见刚刚还表情活泼的小孩忽然呆住,然后看着他,像是想起什么自语道:“完了…姐姐让我不要乱跑的。”
言烬拉起湛野的裤脚就往回跑,湛野怕他摔倒也跟着他大步走。
然后湛野看着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便利店,接着第二眼是店前坐着轮椅的人。小孩松开他的裤脚,跑向那人面前停下,双手搭在坐着的人的膝盖上,仰头忙忙慌慌说着什么。
湛野缓步上前,语言渐次明晰,类似是“对不起”“我不该乱跑的”“姐姐,我错了”之类的话。
湛野挑眉笑了笑。
只是…
宁骄双手环抱于胸前,湛野一米八几的身高看不清她的表情,更何况宁娇还带着帽子。不过湛野看着小孩说了半天,面前的人也没有任何回话的意思。
他无奈蹲下身,抬头欲帮人解释原因,只是抬眼一瞬间,好似突然失声般,湛野愣住了。
该怎么去形容这样的眼睛?
眼眶微红,浅琥珀色的瞳孔,梅花鹿般俱澈明透,眼泪欲落不落。
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神使鬼差的,湛野说:
“对不起,别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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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一天交接之时,精神的狂欢夺取身体主控权,黑夜隐蔽一切不堪,放纵挥霍。
‘唯夜’酒吧在最繁华的街道,总共分为两层。一楼类似于清吧,不像二楼专为夜晚服务,它全天开放。
此时一楼播放着轻缓悠扬的英文歌,暗色灯光映照不同的人脸,低声地交谈,短促地笑声,神秘又暧昧。
从侧边上去,走过一道长走廊,它不似KTV般金碧辉煌,而是黑蓝低调暗沉,墙上挂许多着艺术画,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大门,像是禁忌之地,将两个世界隔绝。
员工更衣室里,一群男生正各自换衣服,湛野低头系着衬衫的扣子,衣袖被他卷到手臂中间位置。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侧面看鼻梁高挺,下颚线分明,银色耳钉在白炽灯下闪着光。
身旁一个男生对他说:“湛哥,上次经理让我们劝你别戴口罩,说你好好一张脸放着不用,”湛野没回他话,魏岩继续道“真的,哥你露脸的话来得人更多……”
看着他说不停的样子,湛野出声打断道:“哥知道哥长得帅,露脸就不必了,能过生活就行。”说完拿上靠墙的贝斯,转身走了。
魏岩听到前一句话翻了个白眼,后一句没懂什么意思,也连忙拿起吉他跟上去,嘴里嘟囔道:“所以露脸赚得不是更多吗……”
摇滚音乐震耳欲聋,绚丽灯光映射在交替的杯盏上,年轻人高举酒杯纵情蹦跳,酒液摇荡迸溅而落,骰子碰撞是狂欢游戏的呼号。
随着一首歌毕,‘唯夜’酒吧驻唱乐队调试着乐器走了出来。贝斯发出的低沉声作为一首歌的开始,倏尔停顿,电吉他将音调转为激昂,混杂着架子鼓激烈的敲打——气氛推至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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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黑如一滩墨水,行无路人。
小道本是寂静的,直到一阵电话铃声的打破。湛野摸出手机,看着来电人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滑向了接听。
两方都没有开口,对面好似受不了沉默,率先开口:“小野,我实在没办法——”话并未说完,湛野便打断了她:“是来道歉的吗。”
“不是,我……”
湛野突然不想听了,他挂掉了电话,女人欲解释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声音很快消散在黑夜里。
路灯拉长湛野的影子,他只身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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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声时停时续,刚打好的文字留存几秒又被删除,几分钟后宁骄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部分。
她将内容保存好后关上了电脑。
宁骄旋转着轮椅,朝着一间卧室过去。
里屋很干净,床头上方的墙壁上挂着相片,五个人的脸上都笑得很开心。床边放了一个两层小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相框,不过只有两个人:轮椅上的宁骄双手环抱着唐奶奶腰部,唐奶奶则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
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
自建房普遍建不了多高,周围稍高的楼房大多都挡住炽热的阳光。唐春红身上盖着轻被褥,宁骄慢慢来到床边,伸出手握住了奶奶的手。感受到手中的温暖,她睁开眼,看向宁骄并说:“小骄,待会可能要你去拿药了,奶□□太昏了,没办法了。”
宁骄摇摇头,示意不麻烦,比划道:没事的,奶奶。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我来照顾你。
唐春红笑着拍拍她的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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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骄转动着轮椅进到了药房,尽管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买西药的药店怎么配中药,但还是决定先看看。
药房并不小,有一面装着各种东西的柜子将药房分为了两部分。但并不是完全隔断,它只延伸到玻璃展柜前一点点,留下供三个人同时经过的口。前面放了几张椅子,如果只是买药大概不需要进到里面。
不过此时药房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人。
宁骄困惑地蹙了蹙眉,她想绕过柜子看看人是不是在里面。
结果有人是有人,但应该不可能是医生,反而是见过两面的怪人。
里面类似一个休息的地方,还有一扇锁着的门,桌子上散落着几张纸,塑料杯中还有半杯水。
湛野环抱着双臂 ,头磕在真皮沙发的扶手上,双眼紧闭,上半身侧躺着在睡觉。
宁骄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打扰别人休息可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事。
她想了想,还是轻轻推着轮椅进去了。不过连桌子都还没靠近就停住了,然后默默拿出本子把自己要说的话写下来,接着静静等待着。
等他醒,也等药房主人回来。
行人过了一拨又一拨,外面时不时会响起谈笑声、吆喝声、电动车喇叭声…倒显得药房里安静闲适。平稳的呼吸声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放松。
微博刷了快一个小时了,宁骄看了眼时间——1:27。正当她想要不要先离开时,久候之人终于来了。
周波两手提着打包好的饭菜,走进来正准备开口说话,便看见宁骄好奇地看着他,一时止住了声。他欲开口问什么,宁骄就伸出手往旁边指了指,顺着视线看过去,便看见湛野睡得很安心——周波满脸无语。
湛野看起来在乖乖吃饭,其实眼睛一直偷瞄着两人。
从他莫名被周叔拍醒叫起来吃饭,还没开口就被说教道:“你睡得倒是香!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招待一下!”。
湛野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看着宁骄将一个便签小本和一张单子递给了周波。周波点点头说:“原来你就是她孙女啊。每次她来我这儿拿药都要提你,这回终于是见到了,”接着又问“那你等多久了?”宁骄伸出食指。
“1分钟?”
“……”
“1个小时?”
宁骄点头,然后湛野就被周叔刮了一眼。
周波起身边说道:“辛苦了,你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配几副。”说完朝那扇锁着的门走去,宁骄想难怪外面看不出来,原来中药在里面的。
现在又是两人了,不同于刚才的是湛野此刻是清醒的。
湛野认出来了。
尽管那天他表现得像个神经病,但却丝毫不尴尬,开口就问宁骄:“上次你生小朋友的气了吗?”
宁骄摇摇头。
“那就好,看他那么着急解释,还以为你气得不想说话。”
宁骄不知道怎么回他话,便默然不语。
湛野停不下嘴,又自顾说道:“虽然我们第一次见面有缘中夹杂几分怪异,但是没关系——”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