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遂意每天出门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检查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有没有冒出来。
毛茸茸的耳朵，毛茸茸的尾巴球，修炼功夫还不到家的小兔子容易在不知不觉间冒出来自己的身体特征。
他碰碰发顶在扭过身，通过穿衣镜检查自己的身后，最后放心地背上书包和爸妈说再见：“要迟到了，我走了。”
*
不只是一个同学对林遂意说“你好爱蹦蹦跳跳啊，怎么每次见你走路都是一蹦一跳的。”
被这么问到的时候，林遂意会下意识的碰碰自己的发顶，确认那里只有头发没有耳朵，才能松一口气。
“我就爱跳，怎么啦？”林遂意虚张声势地昂首反问，回去看起来理直气壮。
“那给你报名一个跳高吧，还有跳远也来一个。”体育委员热情地拉住他，“你在跳这件事情上太有天赋了，运动会我们七班没你真不行，今年能不能打败六班当第一，就看你的了小意！”
林遂意试图推拒说：“不是，我……”
人高马大的体育委员殷切地看着林遂意：“有什么困难你说。”
林遂意缩了缩肩膀，“没有了。”
他只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兔子，很小很小的兔子都很怂的，所以他林遂意也很怂很怂，很容易就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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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遂意是只纯白色的兔子，皮毛，耳朵，尾巴，牙齿都漂亮。现在的妖怪已经不多了，大都隐藏生活在人类当中。
“耳朵和尾巴一定要藏好。”妈妈从小叮嘱到大，“别的都还好说，吓到其他人就不妙了，要记住人类是很脆弱的动物。”
林遂意点点头，牢记于心。
为了呵护脆弱的人类，心地善良的小兔仙去年答应参加了运动会，跳高和跳远两个项目本来就是兔子的专长，林遂意谨慎地控制水平拿了两个全校第一。
班里的人一哄而上说林遂意你怎么这么厉害！林遂意先摸摸自己的头，然后才说：“一般一般，天赋天赋。”
“太厉害了！”他同桌重重地拍了下林遂意的肩膀，激动地说：“林遂意你就是个兔子成的精吧！”
给林遂意吓了一跳，花了两秒钟时间才意识到同桌是在开玩笑，打个哈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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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装人真的好难啊。
林遂意很谨慎很谨慎，可事情还是败露了。
是校篮球赛，半决赛六班和七班打。林遂意并不上场，只负责在场下做气氛组的观众。
然而球打到一半，两个班的人打起来了，六班和七班本来就不对付。
作为年级里围绕两个重点班，从成绩比到运动会，再到篮球赛，针锋相对。
打起来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小小的摩擦瞬间就能升级。
等林遂意回过神来，场上的两个班队员已经激烈扭打起来，甚至场下的观众都纷纷热血沸腾的撸起袖子冲上去加入群架。
一时间篮球场上充斥着以“我”开头“妈”结尾的脏话，平时端着作业神采飞扬的学霸打起架来尘土飞扬。
林遂意本来没打算搅这趟乱战的浑水，却被迫拉入迎面一个橙色的篮球快速砸来，他抬头的时候已经离鼻尖只有一米的距离。
！！！
林遂意瞬间炸毛，本能的朝后退了一大步，背后重重撞到了个人。他来不及道歉，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把篮球朝侧边拍飞——
在下一秒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的衣服迎面兜头罩下来，林遂意眼前瞬间变得全黑。
他又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想要把那件衣服扒开，却被人用力一把抓住了手腕。
“别动。”刻意压低的声音凑在他耳边，搞得林遂意发痒，“小兔子，你的耳朵露出来了。”
*
林遂意现在是真真正正地炸毛了。
耳朵？！他着急想抬头去碰发顶，可手腕还被人紧紧扣着，那个人替他碰了下罩在衣服下面的耳朵尖，林遂意全身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太要命了！
“你别动，再动尾巴也要露出来了。”那人又压低了嗓音说。
林遂意顿时僵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
那人忍不住笑了声，又迅速收住。
“这里太乱了，去卫生间。”那个人抓着林遂意的手带他走，林遂意被衣服蒙着，根本看不见路，只能被拉着走。
冷静，冷静，控制情绪，控制心跳，不然耳朵就收不回去了。
如果真的不小心冒出来耳朵了该怎么办？妈妈说，当然是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稳定你的情绪，动用你的腰力把耳朵再塞回啊！
林遂意眼前一片黑地被拽着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脑子里又思考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人是谁？也是妖怪吗？什么品种的？哪个班的？怎么就……
人声嘈杂渐渐淡去，每一步踏在地面上的声音都变得更响，林遂意听见水箱的声音。这个时间其他班都在上自习，他们两个班在打架，卫生间里没别人。
隔间开门的声音，林遂意被推进去，关门。
头顶罩着他的衣服终于被揭下来，紧张的兔子耳朵立刻高高竖起，林遂意睁大眼睛和背靠着门板的男生对视。
后者同样也在打量他唇边的笑意，没收回去，眼里似乎并不惊异，只是对那双高高翘起的耳朵露出好奇的神色。
林遂意后退半步，“谢谢你刚才帮了我你……”你可以走了吗！
“好可爱。”那个男生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耳朵吗？我是六班的段榆。”
“……不可以！”
兔子不仅胆小，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林遂意实在是受不了了，把这个段榆死命推出去了小隔间。
*
小兔子。
因为紧张而竖的很高的耳朵，纯白色的毛看起来柔软又漂亮，有一点点泛红的眼睛，不知道是进一步显露本体的特征，还是急得就要哭了。
哭。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快要哭了，他自己却没察觉。
段榆把校服挂在臂弯里，指关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
他忽然问专心开车的司机：“陈叔，你养过兔子吗？”
“啊？”司机显然对少爷的这个问题猝不及防，我，我没养过……”
“我也觉得。”段榆低声自语，“我也觉得没什么人养过兔子。”
想养，想rua。想顺着摸那对耳朵，还想捏捏毛茸茸的尾巴球。
段榆得承认，自己对那只小兔子，欲念深重。
*
林遂意剩下小半天过的浑浑噩噩，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他的脸色可能看起来很差，同桌忍不住问：“你不舒服吗？要不请假回去？”
请假就算了。林遂意摇摇头，他们班主任现在显然没工夫受理请假，正忙着把参与打架的人拎出来进行集体教育。
他盯着一道数列题盯了半天，脑子里全是完蛋完蛋完蛋，还有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隔壁班的段榆……林遂意知道这个人，但没去认识过，甚至今天才第一次认真看到了段榆的脸……
怎么办。
他把人推出隔间，自己靠着冰凉的墙砖平复了许久的心跳。花了几分钟才慢慢把耳朵又塞回去，再出来的时候，那个段榆已经消失不见。
应该是回班里去了，也可能是回篮球场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被发现是只兔子了。
林遂意绝望地把额头磕到课桌上，同桌再次担心地凑过来，“你真没事吧？”
“我没事……”林遂意闷闷地说，“喂，你有段榆的微信吗？”
同桌：“？？？”
*
还真有。
同桌边把名片推给林遂意，边感叹道：“你要是个女生，我就绝对不能把榆哥推给你，我们这跨越班级对立的友谊需要小心的呵护。”
林遂意：“……”
他神色复杂的盯着那个黑色大猫的头像，坐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凝视许久才动动手指添加到通讯录。
“我是林遂意。”
他好像没有自我介绍过。但段榆说不定认识他，毕竟是隔壁班的。那万一不认识呢？
林遂意抿唇，把那五个字删掉，重新输入。
“我是那个耳朵冒出来了的。”
发送申请。
*
段榆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单手捂住脸。
怎么会这么可爱。怎么就这么可爱。兔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可爱？！
林遂意：【我是林遂意。】
林遂意：【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周六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
段榆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了林遂意的打算，没忍住笑了起来。
多傻啊，到这地步了，竟然还以为段榆是个人类。
他故意使坏，回复说：【想要谢我的话，不用请饭，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就行。】
*
林遂意把手机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试图通过深呼吸来平复心情。
就知道摸耳朵就知道摸耳朵就知道摸耳朵！
林遂意红着脸颊，想起来今天头顶还蒙着段榆的校服外套那会儿，被他碰了下耳朵尖的感觉，浑身都过电，太奇怪了。
——摸耳朵是绝对不行的。
林遂意：【还是请你吃饭吧。你周六有空吗？我知道一家还不错的餐厅，有些事情和你说。】
还不错的餐厅——黑熊叔叔开的店。
有些事情和你说——把蝴蝶阿姨的特效药榕在饮料里骗你喝下去，把兔子耳朵的事情忘干净！
林遂意满心盘算，等着对面的回复。
【吃饭可以，但我要先摸耳朵。】
“……”算了，毁灭吧。脆弱的人类不需要小兔仙的呵护。
林遂意捂住脸倒在床上，“嘭”的一声，柔软杂乱的床铺上只剩只雪白的兔子，拱呀拱呀把自己缩进了被被里。
*
第二天才周三，照旧要上学。林遂意和段榆约的是周六上午十一点见面。
经过昨天晚上的交流，林遂意更加不想在周六下药前和这个一门心思想摸自己耳朵的东西有什么接触了。
“老沈怎么和老唐走一块？……还过来了，过来了！”
课间同桌无心于作业，眼神四处乱瞟，一瞟就瞟见了远远朝他们班走过来的两个班主任。
老沈是七班的班主任，老唐是六班的，按照六班七班常年的竞争关系，这两位并不怎么一块儿走过。
林遂意胸腔中顿时涌起了一股不太好的直觉。
“昨天的事情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大家都是学校里朝夕相处，走廊不见食堂见的隔壁班同学。以后走出去了遇见了直接说“是我高中同学”的那种关系，怎么能仇视彼此呢？我和隔壁唐老师从来没有教过你们搞对立啊。”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和隔壁唐老师就这个事情怎么处理商量了一晚上。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不用上了，班长组织一下全班同学去操场。”
林遂意心里不妙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长像赶鸭子一样兢兢业业地把七班所有人带去了操场上。
傍晚时光，正红霞满天，林遂意谨慎地四望，发现老沈和老唐站在主席台下面对他们招手。
操场的另一边，站了另一群乌泱泱的人。
“……”
昨天刚打过激情一架的六班同学和七班同学面面相觑。
“来吧，主要涉事人员该念检讨的念检讨，抓紧时间对着对面的同学念。”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被迫，不情不愿地对着隔壁班的人，语调平板且快速得念完自己那小几百字的不走心检讨。
“都跟对面的同学道歉，鞠个躬，说声对不起。”
同桌再也忍不住了，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林遂意，压低了声音吐槽：“这干嘛呢这？还鞠躬，我还一拜高堂夫妻对拜呢——”
林遂意弯腰在直起来的瞬间，感受到来自正前方，穿越了层层黑压压人头的目光。段榆，那不是错觉，段榆确实，就是，在看他。
那个瞬间，林遂意又险些紧张地炸毛炸出兔子耳朵来。
*
好不容易熬到周六，林遂意感觉再多熬一天他就要死掉了。
以前是兔子招人真的很难，现在是天天被人盯着头顶真的很难。
林遂意换好衣服，把药粉揣在口袋里，出门前和妈妈打招呼说“我和朋友出去吃饭。”
朋友。唉，今天以后绝对不可能是朋友，快点忘得干干净净。
黑熊叔叔的餐厅装修的很大，上下两层对于进来的客人身份有一定的要求。
林遂意提前三分钟到，看到段榆站在门口等他。
段榆今天是身相当朋克的穿搭，跟校园里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林遂意只瞥了一眼便匆匆挪开视线，带他进去餐厅，直到面对面坐下了，才正眼去看段榆。
双眼皮，微陷下去的眼睛，都让人产生被凝视的错觉。鼻梁很高，下颌线优越地锋利，喉结那儿也是。
林遂意咳了声，扫码，点单的同时问要写什么。
段榆支着侧脸说听你的。
林遂意问他双皮奶要吗？段榆说好啊。
林遂意问珍珠厚多士要吗？段榆说要吧。
林遂意问海南鸡汤饭和番茄意面要哪个？段榆说都来吧。
林遂意问奶茶喝丝袜奶茶还是热鸳鸯？段榆说都可以。
“……”林遂意实在不知道在这一场点单中，段榆到底参与了点什么。
但是……算了，他今天的目的又不是真要请段榆吃饭。
*
段榆其实等着观察小兔子到底什么时候给他丢药粉，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到一顿饭都快吃完了，林遂意还在低头一勺一勺地叼那碗双皮奶。
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的又细又碎又慢，但一刻不停。
段榆想起来之前看过的兔子吃东西的视频，一模一样。
……搞到真兔子了。
还特意等了等，始终没等到，最终决定自己给林遂意创造机会。
段榆站起来，“我去趟卫生间。”
“——！”林遂意的目光从双皮奶转移到段榆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嗯嗯！”
段榆起身离开，没去卫生间，掩在店内的立柱后面。
林遂意默念了两句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捂了一路的药粉，小心谨慎地倒进只剩一小半的丝袜奶茶里。
赶紧赶紧。
他动作飞快，只在几秒钟就完成了一系列的举动，而后像终于松了口气，继续放心的吃双皮奶了。
段榆故意等了几分钟，从立柱后面现身，重新回到位置上。
“吃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林遂意见他回来把最后一口双皮奶咽下去，眨眨眼说：“还有喝的没喝完，喝完我去结账。”
为做表率，林遂意先仰脖把自己那杯剩下的咕嘟咕嘟喝干净了。
段榆却说：“我不想喝了。”
“……”林遂意抓住他的手放到玻璃杯上，强硬道：“喝。”
“咳。”段榆憋住了表情，把剩下的丝袜奶茶喝干净，而后朝期待地看着他的林遂意眨眨眼。
*
蝴蝶阿姨的药粉，三秒之内起效。
人类服下之后会觉得头晕，忍不住睡上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醒来，就再也不记得和小妖怪有关的事情了。
林遂意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第四秒，段榆托着腮，眨眨眼，含笑说：“能摸你的兔子耳朵了吗？”
林遂意同样眨眨眼。
“你——”后知后觉的，林遂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把眼睛睁圆，突然紧张起来。
“嘭。”
段榆的头顶冒出两个尖尖的耳朵，黑色的猫耳灵敏地颤了颤。
林遂意睁大眼，此时此刻，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
*
“你再激动，耳朵可就冒出来了啊。”
段榆按住林遂意要扑上来揍他的手，把半个人强行压在了自己怀里，兔子急了就咬人，确实是生物界亘古不变的真理。
林遂意一着急也爱咬人，呲出口雪白的兔牙。
黑熊叔叔的餐厅只对妖怪界的朋友们开放，故而餐厅中寥寥几个顾客和几个服务员，为什么突然变出来的兔子猫咪哈士奇都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甚至还会有爱开玩笑的成年妖怪举着饮料扭头说：“小朋友，出门记得收好耳朵。”
林遂意咬牙切齿：“出来就出来！咬不死你不算完！”
“诶，公共场合。”段榆用黑色的猫尾巴缠住林遂意的腰，防止这个要揍他的兔子摔倒，调笑说：“真要冒出来了。”
刚才还在放狠话，感受到头顶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球一起长出来，林遂意还是下意识抖了下，他朝后躲，虚张声势说：“今天放过你，你、你尾巴松开我。”
“不松。”段榆耍赖，他伸手抱住林遂意的肩膀，凑上去在耳边像撒娇，“让我摸一下耳朵，就摸一下，小兔子，小兔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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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仙最近过的实在不太好。
都说了，兔子装人，实在是太难了。
尤其是身边还有个一天到晚都想摸耳朵的混蛋。
同桌提醒林遂意这周末要记得参加他的生日会，千万千万一定记得，别忘了带礼物。林遂意翻了白眼，说知道了美得你。
当天过去，别墅的门打开，进屋的时候林遂意只当不认识同桌那个“跨越了班级对立的好兄弟”段榆，看也不看一眼，瞟都不瞟一瞬。
直到这群正当青春期的男生开始怂恿彼此喝酒，各种特调的鸡尾酒摆在面前，林遂意只象征性的抿了小口，便觉得刺激的味道就要冲进鼻腔。
“不能喝酒。”段榆悄悄站在他身边说，“小兔仙，不知道喝了酒是会冒耳朵的吗？”
林遂意转头。
段榆握住林遂意纤细的手腕骨，引导着把那杯蓝色的鸡尾酒稳稳放下，凑在他耳朵边，很轻地很轻地说：“阿意，你的尾巴球鼓起来了。”
*
段榆最近在看《饲养家兔要点100条》。
林遂意最近的浏览器搜索记录是：猫肉好吃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