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不要放弃涣羽的任务呢?六年,太短了啊……这六年,她还想要做许许多多的事。最重要的莫过于找出当年爹和北渊人来往的信件,来还江家一个清白。她还想陪着哥哥,做最后的告别。她还想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云游四方。她还想亲自向曾经给自己指明道路的月阁阁主道谢。她还想和闻雨谈天说地,彻夜长谈……
她想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意识到完完全全属于江云眠的时间不过剩下的六年,她倒是觉得无限遗憾,还有许多想做的事还没有做。那一刻,她回想起来曾经,置身黑暗、走投无路的自己——那时的江云眠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查清江家一案的真相,以告慰爹娘的在天之灵。
和过去的自己相比,现在的江云眠好像更贪心了……
江云眠想了很久,权衡利弊之下,还是选择继续完成保护说书人这个任务。旁人眼中,涣羽只是一个培养杀人的棋子的地方,但江云眠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月阁阁主当年为江云眠指了这条路,江云眠现在恐怕还只是流落街头,风餐露宿。涣羽教会她武功,给了她凭借自己的能力活下去的出路,她也攒了不少钱财,这三年过得也还不错。
既然已经接下来这个任务,就当是离开前最后在做点什么吧。至少,闻雨那丫头就不必烦心该找谁继续完成江云眠没有完成的任务了。
但是,半年之后,她要去北渊,找到北渊当年与父亲通信之人。
那就……再等半年。
只是,何画师同他讲的当年的真相,要现在就告诉哥哥吗?哥哥的性子她知道,如果她现在就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不同意让他去北渊涉险。哥哥眼中,她永远是那个可以躲在他身后的妹妹。但是哥哥费力一步步走到今日的地位,若是他去北渊,朝臣不知该如何议论,恐怕还没有为江家洗刷冤屈,弹劾哥哥的奏折也压成山了吧。
哥哥,这一次,换我来承担吧。
江云眠决定先瞒着哥哥,等到她要动身去北渊时,再把真相告诉哥哥——她不想哥哥放弃来之不易的一切。爹娘以死明志,太子力保江家,才能换来不殃及江氏子弟的赦免。当哥哥步步为营,才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她不忍心看着哥哥失去这些。
至于涣羽,保护说书人将会是她为涣羽做的最后一件事。而对阁主,她只能食言了。
她曾答应过阁主,阁主教她做事,她助力阁主完成一件很危险的事。阁主说,那是他的执念。可是,江云眠要食言了。阁主的课还未上过几堂,而她也还对阁主的执念毫不知情,他们的约定就要止步于此了。那宋立闻一案的真相,就当是她给阁主赔罪的礼物吧。
江云眠在心里计划好了一切,在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祁府的大门口了。只是,同样站在门口的还有一位熟悉的人——祁翊言。
江云眠以为他是来找祁衡卿的,就假装没看见,越过了他。
“江姑娘未免也太绝情了。才多久没见,就将我当做路人了吗?”祁翊言装作很伤心的样子,捂着心口,挤出几点眼泪。
矫揉造作。江云眠在心里感慨。祁衡卿和祁翊言这两兄弟,差别还挺大的。
看样子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地走开了。江云眠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对祁翊言说:“怎么会呢?祁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祁翊言看着她虚伪的笑脸,说:“江云眠,你到底想好没有?要不要放弃我那不性情乖戾的弟弟,来替我做事?”
原来是这件事。江云眠继续假笑:“还没想好呢。祁公子在给我些时日,我好好考虑考虑。”
祁翊言撇了撇嘴,有点闷闷不乐:“看来是我开出的条件还入不了江姑娘的眼,这倒是我的不是。不如这样吧,江姑娘,既然你如此执着保护那说书人,不如这样吧,我告诉你是谁想要害说书人,你就‘弃暗投明’,如何?”
听到他的话,江云眠有些心动了。
与其终日惶惶,担心着说书人的安危,不如提前了解背后的对手。只是,替祁翊言做事,听上去可不简单。虽然江云眠和祁翊言不太认识,但仅仅几面,江云眠就察觉了此人绝非善类。
祁翊言给江云眠的印象就像是……笑面虎。表面上和和气气地同你说话,实际上阴险狡诈,小算盘打得比谁都精明。这让江云眠想起阁主了,阁主也是这般,表面上纯良无害,实则步步引人落入他早就精心设计好的陷阱当中,阁主机关算尽,颇有城府。祁翊言和他相比,更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孩童。
对付祁翊言这样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江云眠学着祁翊言说话时漫不经心又人畜无害的语气,缓缓开口:“祁公子给出的条件,我自然是中意的。只是我今日实在忙于炼制毒药,无暇顾及其他。”
江云眠又装作是忽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接着说:“对了。祁公子,我还给你下过毒来着,你还记得吗?”
祁翊言的笑容凝固了,眉头皱起,眼里也染上几分狠厉,玩味地说:“江云眠,你是在威胁我吗?”
“怎么会?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怪我!近日实在是繁忙,顾不上祁公子。如果祁公子不想等到一个月后体会这毒发作时的剧痛,倒是可以说出是谁想害说书人。这样,我就不用冥思苦想了,自然也有时间将解药亲手为祁公子奉上解药。毕竟祁公子是知道的,这毒一旦发作,可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明明说着句句威胁之语,江云眠却用着几位温柔的语气,就好像这毒不是她下的一样。
祁翊言索性也不装了,撕下来那层虚伪的面具,恶狠狠地说:“江云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的人,最后总是追悔莫及的。别以为有一个祁衡卿护着你,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想做的事,谁也别想阻拦!”
哦,是吗?江云眠看好戏一样看着他,“可是,祁翊言,中毒的人是你,没有资格选择的人也是你。你别急着回答,好好想想吧,你的命应该没有那么不值钱吧。对了,忘记说一句了,我对我的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我炼制的毒药,我还没见过能解的人。”
祁翊言咬牙切齿,恨恨地离开了。
他的话倒是给江云眠启发了。
江云眠正要往府里走,抬头就看见了祁衡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江云眠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但她没有什么好心虚的,她面不改色地说:“祁衡卿,你看到了吧。我就是这么狠毒的人,你眼中那个善解人意、体贴温暖的江云眠只不过假象罢了。真正的我,就是冷心冷血的人。”
江云眠不觉得愧疚。这本就是事实。她从未说自己良善。她也没有必要对每个人好。自己尚且如履薄冰。
祁衡卿低下头,没有说话。
江云眠不在意他究竟怎么看自己。或者说,她不在意任何人如何看自己。她活着,是为自己活的。她有那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旁人的眼光,与她何干?
见祁衡卿一副欲言又止的纠结的样子,江云眠开口说::“祁衡卿,你当初说什么不择手段也要把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你知道祁翊言当时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对吧?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祁翊言根本就不是什么好哥哥,而是暗中窥探你,想要得到所有你在意的东西的阴暗的疯子。你本来并不想把我卷进来,但是发现祁翊言早就在暗中观察我了,即使你想和我装作陌路人也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你让我借住在祁府,这样,他还能有所顾忌,不会把我怎么样。祁衡卿,我刚刚说的,对吗?”
祁衡卿看着她的眼睛,她说对了。因为他的疏忽,祁翊言盯上了江云眠。以他“哥哥”的性格,祁衡卿越在意什么,他就越想抢走什么,甚至不惜毁掉。是他的错,他感激江云眠,却把江云眠卷进了这漩涡之中。所以,他知道,江云眠在桃清最在意的人就是那位收留她的老人家,所以他用她的性命来威胁江云眠,让江云眠搬到祁府。他又派人守着江云眠。这样,祁翊言还能有所顾忌。
只是,他没想到祁翊言还真是穷追不舍,还能找上江云眠。他那日在茶楼看见祁翊言和江云眠两个人一起,他知道祁翊言又故技重施了。但是,祁衡卿没有上去打断,无论听到什么话,听不听都是江云眠的自由。他今日又看见了两人一起。他也不想打扰他们。只是,心里好像有一头面目狰狞的困兽,阻挡了他离开的脚步。他躲在阴暗处,卑劣地偷听他们的对话。当他知道江云眠没有上祁翊言的当时,他就止不住地窃喜。
虽然祁衡卿没有回答,但江云眠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来了——她说的是对的。
“祁衡卿,谢谢你。”江云眠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不过,下次你可以告诉我实情的。”江云眠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充满隐瞒的保护,她能保护好自己。就像她现在对付祁翊言那样。
“江姑娘不必谢我。一切因我而起,我自然应该做点什么。”这是祁衡卿发自肺腑之言。
有一番话在心里早就酝酿已久,祁衡卿纠结要不要把这话告诉江云眠。
眼看着江云眠要离开了,祁衡卿下定决心,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