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姑娘,”祁衡卿叫住江云眠,心里有几分忐忑,“我……不久后就要离开桃清了……”他心里明明堆积了万语千言,可话说出口,就只有如此一句,听着轻飘飘的。
江云眠听到他的话,也没有很意外——初遇是在京城,他穷途末路;再逢是在桃清,她人生地不熟。虽然他们从未聊起过彼此的身份,但是江云眠早就料想到他的身份不简单了,所以并不觉得震惊。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在茫茫人海中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离别还是陪伴,并不重要。
江云眠早就习惯了离别。她在涣羽接过那么多任务,也曾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也与有许多人认识又离别……这几年,她早就能够坦然地面对离别了。
江云眠抬眼看祁衡卿,他却没有她那般淡定从容,反倒是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垂头丧气的。
“江姑娘,此一别,或许我们余生都没有再见的机会了。即便以后我回到这儿,那时你也早就离开了桃清。”祁衡卿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原来有些话,也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啊。
江云眠看着祁衡卿怅然若失的神情,再想到自己此刻面不改色的神情,觉得自己这样冷漠好像有些不妥。她开口安慰祁衡卿:“祁衡卿,有缘自会相见。要是无缘的话,错过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江云眠又一次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本想劝祁衡卿看得开一些,可是话说出口,听着却有些刺耳啊。她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人的一生很漫长的嘛。以后,你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的。”
祁衡卿看着她极力找话安慰的样子,又想哭又想笑。她真的很不擅长安慰人。可是,她都这么努力安慰自己了。他也满足了。他明明很贪心的。这次回去,以后再来桃清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她半年后就会回京城。他们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了吧。
祁衡卿觉得从遇见江云眠开始,他就像是陷入了一场美梦中。他有了心心念念想要再见的人,平淡又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多了一丝期待。桃清再重逢,他欣喜若狂。这些事日,是他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感到自己真真切切活着的时候。只是,他此番回去,恐怕他们往后余生都不会又再见的缘分了。
想到这里,祁衡卿忍不住多说些话:“江云眠,这段时间谢谢你了。因为我,祁翊言给你添堵了,对不起……我三日后就要走了,今天应该该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祝江姑娘此后,得偿所愿,无忧亦无悲。”他不敢在走的那天同江云眠道别——他怕他会太留恋,就舍不得离开了。
江云眠听到他说的话,连忙掏出一叠银票,“祁公子,这是这些日子在祁府借住的报酬。”江云眠怕他拒绝,就将钱塞到他手里,不容拒绝地说道:“还请祁公子一定要收下。”
祁衡卿不好拒绝,也就收下了。
“对了,江姑娘。祁府的宅子,是我很多年前买下的。我走之后,祁府的其他人还是会留在桃清的。所以,江姑娘放心住下。江姑娘,要天天开心啊。”祁衡卿努力装作不难过的样子,但离别的愁绪还是将他裹挟。他……又要成为祁家那把冰冷无情的刀了。这几个月就像是梦,却也结束了。
江云眠点点头。
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也是有点压抑。
江云眠找借口离开了。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悲伤吗?好像也没有。离别与她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不舍吗?这些事日,祁衡卿确实很照顾她。他们之间有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他们都不会过问对方的事情。明明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份毫不知情,却也能还算和谐地相处,像朋友一样。江云眠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彼此,谈何拥有?没有拥有过,又谈何不舍?
江云眠一会儿就释怀了。果然,她就是这般。除了自己和家人,没有人会值得让她多费心力。
江云眠回到屋子后,推开窗子,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弯弯的,旁边的云若隐若现,几颗星星一闪一闪的,莫名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宁之感。
桃清的确是个好地方。她还会在这呆不到半年的时间。
先把涣羽的任务完成,然后,隐姓埋名,去北渊找能证明江家清白的证据。六年后,赌上一切,助阿月洗清废太子的冤屈。
江云眠不怕以后可能遇到的艰难险阻——她一路走到至今,遇难的困难何其多,现在不也好好的嘛。但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闻雨自己要离开涣羽,江云眠要是走了,闻雨那家伙……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给哥哥解释她的离开。哥哥当然有权利知道江家当年的真相。不过,以他性子,极有可能会把江云眠绑起来,找个信任的人看守她,他自己就会不顾一切去北渊找证据。可这样,他就得放弃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放弃唾手可得的高位,放弃现在已有的权势……哥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江云眠怎么忍心看着他放弃来之不易的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呢?至于六年之约,她暂时没打算告诉哥哥。可纸包不住火,她总有一天要告诉他。可是,哥哥会生气的吧。难道她想看到哥哥以后都提心吊胆,随时担心自己的妹妹会不会死吗?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哥哥当年会选择假死,离开自己。或许也是不想自己终日惶惶,提心吊胆吧。有时候,长痛的确不如短痛。
江云眠现在好像置身在一个岔路口。眼前有无数条路,通向一样的结局,但路上的风景却截然不同,危险与诱惑也截然不同。
她觉得脑子乱乱的。
对了,还有阁主。她怎么忘记了这位活阎王。阁主让她来桃清查宋立闻一案,她现在知道了真相,还没有告诉他呢。她要保护说书人,是没有功夫赶回京城的。差人送信吧,又觉得不甚稳妥。在桃清,没有她信任之人。何况此时事关重大,关乎到宋家的声誉与废太子。若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江云眠心里浮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不如……劳烦阁主跑一趟吧。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觉得自己胆大包天,还敢使唤起阁主了。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在乎的了。反正迟早都得离开涣羽,她现在也不图晋升什么的了——她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何况让阁主来,是为了让他知道他自己交代的事。
而且……她有些话想问问阁主。他是怎么料事如神至此,知道桃清与宋家、江家一案有关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江云眠就给阁主寄出一封信。
等时候差不多了,江云眠就往茶楼赶。
她现在还是在赌——赌她下的毒能不能让祁翊言接受她提的要求,赌祁翊言会不会冲动。她希望看到的是,祁翊言接受她的建议。他告诉她是谁想要害说书人,她就给他解药。
这招不光彩,但是有用。
等到茶楼时,江云眠又坐在那个常坐的位置上,静静地观察着四周,不放过一个角落。
此刻,其他一切都正常,没有什么可疑的人,除了——楼上恶狠狠瞪着她的祁翊言。他的“面具”揭下了,就彻底不装了。真的很像喜怒形于色的孩童。
说书人已经踏进茶楼的大门了。谨慎起见,江云眠没有上去问祁翊言。
今日也是相安无事,说书先生平平安安走出了茶楼。
江云眠松一口气。抬头一看,祁翊言还在楼上,他还向她翻了个白眼。江云眠挑一挑眉,示意他下来。江云眠猜,经过上次她下毒那件事,祁翊言的身后,应该守着许多人贴身保护他。
所以江云眠让他下来,而不是自己走上去。一楼周围,倒是安全。
祁翊言撇一撇嘴,但还是照做了。他走向江云眠时,身边果然跟着一群保护他安全的守卫。
江云眠在心里一哼,当面上还是挤出一个虚假的笑:“祁公子,想好了吗?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我给你解药。很划算的。”
祁翊言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看自己身后一群人。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江云眠,你不怕今日有来无回吗?我可是带了很多人呢。”
江云眠其实不怎么怕。她的武功还是很不错的。即使一个人不敌一群人,没关系,她也执行那么多任务了,也很擅长逃跑的。而且,她还会下毒。江云眠就若无其事地看着祁翊言,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样。
见江云眠面不改色的样子,祁翊言不耐烦的摆摆手,说:“算了,没意思。江云眠,我同意了。我告诉和说书人有关的事,你把解药给我。不过—-我要怎么相信你说到做到呢?你这么歹毒,万一我说出你想知道的,你翻脸不认人了怎么办?”
江云眠笑了,“你放心,我会信守承诺的。”
祁翊言不自讨没趣,妥协道:“好吧。江云眠,恭喜你。那群人现在不想对说书人下手了。只要那个说书的不说不该说的话,他们就不会对他下手。所以,你不用担心了。他应该暂时没事。”
“为什么?”江云眠不解,脱口而出。
祁翊言不耐烦地说:“他本来就没有什么价值,本来他们想杀他就是怕他说出不该说的。现在,他们知道,说书人背后卷进了很多人,就放弃杀他了。不过,他们行事谨慎,应该还会暗中盯着他,防止他和那次一样乱说话。”
那次一样?江云眠好像有了猜测。如果是在她来桃清之后,应该就是讲前朝旧事那次。那件事,和何画师口中废太子的事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人物结局却截然相反。说书先生没有讲完那个故事的经过,只挑明结果。
祁翊言以为江云眠在发呆,赶紧出声:“喂,你怎么回事啊?我该说的都说了,解药呢?”
江云眠回过神来,递给祁翊言一个小瓷瓶,开口道:“祁公子,为了防止你出尔反尔、过河拆桥,我先给你一颗解药。还有一颗今日午后,我会让人给你的。也是放在这样的瓷瓶里。”
江云眠不顾祁翊言黑了的脸,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