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

    送走李公公,苌璎将目光扫向这一地的新仆,思量着什么,没有作声。

    这时,伏跪一旁的小侍女起来了一个,她拿着一个本子上跟前来,扑通一声跪在苌璎脚下,举着本子说:"小姐,奴婢已将所有的赏赐与贺礼核对清楚,共计黄金三箱,白银七箱,布匹首饰各五份,另有珐琅雕翠大瓶一对,沉香木镶玉如意两柄,端石山水图砚一方,玳瑁管紫毫笔一套,请您过目。"

    苌璎诧异,接过她的账本子翻看,里边每一条目都列的清晰,前头还有对应的贺礼人名氏、官职。

    她打量这个小丫头一番,十五六的年纪,小脸圆圆的看着老实可爱,人却是个极机灵的。

    "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奴婢没有名字,家中行五,大家便都唤我小五。"

    苌璎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底不够清。

    手里的本子很旧,前边撕下了很多页,应当是她的私物。

    她识字,会为自己争取机会。

    此外,应该还看出小侯爷是个不大在乎事的,所以选择找了苌璎来回话。

    是个有野心的。

    人人都喜欢忠实本分的人贴身服侍,以免生了外心。可偏巧,这丫头对了苌璎的胃口。

    敢于为自己向上争取,有什么不对。能让这样的人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才算本事。

    "祖籍哪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如何识的字,你也一一说来。"她进一步摸个底。

    "回小姐,奴婢江城人,祖上三代贫民,五岁时被爹娘卖给了江南一个县令家做小姐的梳头婢子。前几个月小姐病死了,我又跟着小姐识过几个字,主人家听说价钱高,便把我卖到京城来。"

    她口齿流利地解释了一番,苌璎听了心下满意。

    "好了,你起来吧。"她又转身,朗声对其他丫鬟小厮道,"大家都起来吧。"

    做久了最最下等的囚犯,底下人需要什么,苌璎比谁都清楚。

    "以后,你就做我的贴身侍女,我现在给你起个名字,有没有喜欢的字?"

    小五受宠若惊,被唤了这么多年小五,原来自己也可以有喜欢的名字。

    "奴婢没什么学识,但奴婢很喜欢夏季,就用……夏字,您觉得行吗?"她试探地问。

    "当然,"苌璎道,"夏字灿烂,却有些灼热,不如再跟上一个隐字吧。愿你既能够肆意绽放自己,又懂得适时收敛锋芒。以后,夏隐就是你的名字了。"

    夏隐十分感激,又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

    "好了,这一会儿一跪,膝盖可堪承受?"苌璎对众人道,"从今往后在侯府内,非必要情况,只行简礼即可,都记住了。"

    "遵命。"大家齐声应答。

    这位新小主子在府上人心里留了个不错的印象。

    再一转身,诶,哥哥呢?

    芜瑕早已按耐不住,去翻那金银珠宝了,金光闪闪的宝贝将他的脸都映得锃亮。

    "哥哥,"苌璎将他拉来,"你挑几个人贴身跟你,剩下的我便做其他安排了。"

    芜瑕随便点了两个小厮,"就你们两个吧,婢女不需要了,我不习惯别人服侍起居。"

    苌璎歪头看他,心想他都当了这么多年贵公子,怎的突然不习惯有婢女了?哥哥不会是还想着方便溜出去玩吧。于是留下了个心眼,以后得多多注意这两个小厮。

    她又点了一个看着乖巧文静些的姑娘跟着自己。这姑娘名叫紫竹,本是给宫里培养的宫女,侯府缺人便调来了。她自小生活在京城,又熟悉宫中规矩,正是苌璎需要的帮手。

    其余的人,洒扫的,跑腿的,备膳的,又都一并分工下去。待一切都安排妥当,日已西斜。

    "夏隐,你盯着他们几个,把东西都抬到库房里去。走时记得落锁,将钥匙拿回来给我。"

    "遵命。"

    "紫竹,你把那两柄如意拿上,随我回房。"

    “是。”

    两个婢子忍不住去想,这小姐自打进了门就在院子里忙活,好像刻意拖着,转来转去就是不进屋,难道不觉得累吗?

    终于,苌璎在卧房门前驻足片刻,呆呆望了一会儿那印象中该是很高的门槛,还是抬脚踏了进去。

    儿时的布局陈设几乎不变分毫。

    她抚摸着墙上一块墨渍,这是四岁她学写字时不小心甩上去的。

    当时娘亲用手去挡,半根指头的轮廓就被恰巧记录下来。

    没想到一时的无心之举,多年后却是留给她唯一能触碰到的痕迹。

    "小姐,您要睡一会儿吗?"紫竹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近酉时。"

    苌璎捏一捏额角,没有时间睡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

    "小姐舟车劳顿,要不奴婢先帮您沐浴,也可稍作缓解。"

    "也好。"她借着妆前镜照了照风尘仆仆的自己,确实有必要先沐濯更衣。

    苌璎跟着紫竹进了浴房。

    铺满花瓣的浴桶已经备好。

    她将随意挽着的发髻松散下来,褪去身上单薄的布裙,把整个人置身于温热的水里。

    身上的伤疤早已和肌肤融为一体,感觉不到疼痛了。

    可不知为何,她的眼睛里还是涌出和水一样温热的泪来。

    有些事情烙印在心里,是洗也洗不掉的。

    就像她被剥夺的东西,无论用多少赏赐都再也不能弥补回来。

    苌璎把头埋进水中,埋了很久很久,久到紫竹感到害怕了,大声唤着小姐。

    待重回水面的时候,她决定从此刻开始,振作,重生。既然已经回到原点,以后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前进。

    .

    沐浴完,换上干净的衣裳。

    苌璎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总有人说她像娘亲,不过她觉得自己远不如娘亲漂亮。

    还有人说她长得像只小狐狸,这点她倒同意。

    苌璎的脸型削瘦,下巴尖尖的。一双明眸似银狐般狡黠灵动,睫毛浓密又长。鼻间有个小驼峰,使得整张面容在灵巧中又显露着几分倔强。

    紫竹一面帮她梳理头发,一面称赞道,小姐若打扮起来,定是比那仙女还美呢。

    苌璎被她逗笑,“你可知道仙女长什么样子?”

    她诚实地摇摇头。

    刚进来的夏隐也跟着笑了。她将库房钥匙递给苌璎,手上的活停不下来,转身就帮她收拾起衣橱。

    苌璎就带回来几件简单的布衣,还打着补丁,夏隐甚至想帮她拿去丢掉。

    衣橱内倒是有几身提前备下的襦裙,勉强能穿一穿,可尺寸并不合体。

    再其次便只有丞相赠的那些锦缎布匹了。

    “小姐,奴婢明日带您去街上买几套成衣吧,不然赴宴可穿什么好呢?”夏隐忧心道。

    苌璎点头,明日国宴是结识新朋友不可多得的机会,确实得要好好准备。

    “对了紫竹,我有一事问你,”提到国宴,她突然想起李公公的话,“你对宫内比较了解,可知为何李公公让提前半个时辰去?”

    紫竹一听便明白了,“小姐有所不知,陛下最不喜欢旁人晚于自己落座,若陛下到场时谁座位还空着,此人轻则也要少一层皮了。”

    苌璎心想,这姜炜闾真是暴躁的臭脾气。

    “那陛下一般几时到?”

    “以逢年过节的喜宴来看,陛下不仅不会迟,还时常早早去了,躲在偏殿偷听众臣的谈话。因此,大家渐渐便有了提前半个时辰到的习惯。陛下再早,也不会提前这么久到的。”

    “好吧。”苌璎挑了眉,“那便明日一早去置办衣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镜中观察紫竹帮自己挽好的百合髻,利落别致,当真是好手艺。从没见过自己的这副样子,镜中人竟是变得有些陌生了,而恍惚之间,又好像看到了七岁的自己。

    再换上一件藕色襦裙,苌璎令夏隐拿着那对沉香木镶玉如意跟自己出了屋。

    她先是去敲芜瑕的门。正房不能空着,芜瑕便住进了爹爹原先的房间。

    咚咚咚。咚咚咚。

    叩门几声都无人应,苌璎叫了两个人过来。

    “知晓侯爷去了哪里吗?”

    两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后院便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苌璎循着声音穿过连廊,夜色中斑驳树影下,两个小厮正一人提着灯,一人拿铁锹挖着什么。

    某个胖些的身形在一旁兴奋指挥道:"对,就是这里!出来了出来了!"

    然后趴下身去将一个圆鼓鼓的坛子从土里抱了出来。

    “哥哥,你在做什么?”

    芜瑕见苌璎来了,晃晃手里的宝贝,闪着眼睛道,“茵茵快来,瞧瞧我这好东西!”

    他拔开坛子的封口,一股极为浓郁的酒香瞬时飘散满院。

    “上好的九酝春,惦记了这些年,只因大门一直封着,近在咫尺也没寻得机会回来取,终于让我给拿到了,哈哈!”

    原来是哥哥幼时埋藏的酒,估计是从父亲那里偷来的。

    “嗯,不错,就是这个味道,”芜瑕说着,对着坛子痛饮一大口,“茵茵,要不要尝一尝啊?”

    “……”

    苌璎屏退左右,正色道:“哥哥若喜欢喝酒,改日无事自然可喝个痛快,只是今日是我和……是我们回京的第一天,哥哥应该明白,于情于理,该去商府拜访一番才是。”

    芜瑕一听,拍拍脑袋:“这……哎呀,妹妹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我跟商家也没什么可说的,我日日都在那商家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她看都看得烦了,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他说着,紧了紧怀里的酒坛子,显然是舍不得撒手,“茵茵啊,我觉得你去拜访就可以了,见到商珺宣记得代我问个好啊!”

    “……”苌璎尽量克制心头的气,一把将其怀里的酒抢了过来。

    芜瑕没有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坛子已经被苌璎双手夹着悬在身前。

    “哎呦,我的好妹妹,不要砸,不要冲动,有话好说!”

    苌璎道,“哥哥以为我们为何要去拜访商府,商家对我南家有大恩,这恩是给谁的,给我的吗?”

    她敛了敛情绪,环视四周,确认安全后,压低声音,神色依然严肃,“既然哥哥糊涂,那么苌璎将话说得再明白些,此去拜访商家,一是代表我们南家,道谢商府当年的仗义搭救之恩,二是哥哥自己,该感谢商家多年的养育之恩。还有第三,是谁替哥哥受了十年的流放之苦,哥哥难道打算一句话不表示,就这样心安理得的受了吗?”

    “这……我……”芜瑕尴尬地笑笑,“妹妹你先消消气,”

    他挠挠头,“茵茵你这么一分析,还真是这个道理,你先,先把酒放下来,我去,我跟你去就是了。”

    苌璎没有应声,招招手,把芜瑕的两个小厮喊来,将酒递给他们拿了下去。

    芜瑕巴巴望着那坛九酝春离自己远去,不知不觉手里多了件东西。

    苌璎已经把那对装匣的镶玉如意放在他手掌托着,她淡淡叮嘱道,“哥哥拿好了,这个就代表你的心意。到时候我说什么哥哥跟着附和就是。”说完便转身走了,脸上只剩下无奈而疲惫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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