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3691年6月23日,傍晚7点32分,维多利亚3区,地下赌场
唐晓生再一次查看自己的手表:秒针又向前移动了三格,现在是7点32分。还有28分钟他就能下班了,可以离开这个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封闭空间,用不着再听那无休止的筹码碰撞声。
唐晓生是这里的安保人员之一,上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八点那一班。他今年十八岁,因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也没受什么高级教育,只能从事这种仅需体力的工作。本来以他的年龄还很难通过面试,全赖在孤儿院时学过一点格斗技巧,才得到了这一职位。
只不过,平心而论,唐晓生很讨厌赌场,尤其是这种地下式的。
八点整,下一班的保安搭电梯下来。唐晓生迅速和他们交接,然后迈着几乎算得上轻快的脚步走向电梯,回到了地面。
这类违法的场所大多设立在主城区之外,以防执法官找上门来。为了方便上班,唐晓生也在附近租了间公寓,但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住。尽管因地理位置、基础设施和房屋年龄等客观条件,房租和主城区的相比非常便宜,但那仍不是唐晓生所能独立负担的。所以,他只能找人合租。
把钥匙插进锁孔,用力向右一拧,房门打开时仍带着熟悉的滞涩感。那些生活在主城区的人可能根本想象不到这种要用钥匙开的旧式屋门仍在被使用。
唐晓生的室友正半躺在沙发上,自两人第一次见面以来,他那副黑墨镜就没摘下来过,唐晓生甚至不知道他的眼睛长成什么样子。
室友的姿势始终没变过,让人不太清楚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电视里在播新闻,唐晓生在沙发的另一边坐下:“有晚饭吗?我饿了。”
“没有,我也不会做。要不然你下楼买点?顺便帮我带一份,谢了。”室友把头抬起来了一点。
“我懒得动,一会儿再说吧。”唐晓生说。
在“一条狗救了三位登山者”的新闻结束后,是一家孤儿院倒闭的消息。其院长在几个月前便已宣告失踪,警方研判极有可能是为避免破产而潜逃。
报道里没提孤儿院的名字,无从得知是否是唐晓生曾经待过的那家。不过他也并不关心:他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谈不上美好,即使真的是它倒闭,他也只会庆幸那个地方终于消失了。
“执法局的效率真是低到令人发指。”室友突然开口,“几个月的时间才查出这点东西。”
“哦,可能前不久才报案吧。”唐晓生随口回道。
“那个院长刚一失踪,我们就接到找他的委托了。刚忙了一天,调查费都没结呢,执法局就把活揽过去了。”室友冷冷地说,显然怨气很重。
唐晓生知道他叫宋青忱,是位雇佣兵。早在几百年前,这一职业便被合法化,在受到严密法律条文规定的情况下逐步为公众所接受,也成了各城市共享的大型武装力量。而且他们的工作范围也有了一定扩充,现在看来已经延伸到侦探了。
“所以是那里的工作人员雇的你们?还挺有钱的嘛,那怎么会破产?”唐晓生懒洋洋地问。
宋青忱笑了:“你以为什么任务都是同一个价位啊?除了需要见血的活,其他任务都是市场价位。谁都付得起。”
“你们还真是什么活都干——考虑过家政吗?”唐晓生说完自己也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宋青忱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对了,唐晓生,你最好赶快找个新工作。”
“啊?为什么?我一直干得不错啊?再说那里的生意最近还不错,没必要突然削减人工开支吧。”唐晓生困惑地问道。
“我和维多利亚3区的执法局合作过几次,知道他们的局长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面对这种情况,他肯定会展开全区搜查,就算真的没找到那个院长,也会关掉不少你们赌场那样的非法场所来吸引公众的视线。你还是快点考虑怎么找份新工作吧。”
唐晓生愣住了,他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宋青忱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我该走了。九点半有个任务,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最早也得明天下午。你自己弄点吃的吧,我想冰箱里大概还有点存货。”
“行,我去看看,再见。”唐晓生也站起来。
冰箱里有一桶还没拆塑料皮的泡面,唐晓生不明白它为什么需要被冷冻。
第二天早上,唐晓生很晚才起床。昨晚他始终在为工作的事发愁,过了十二点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那些求职网站上倒是有不少招聘信息,可惜唐晓生不符合要求。
浮光人进化到现在,身体和心智发育成熟的速度大大提高,成年的时间也因此提前。如果不想当什么高端技术人才,十五六岁就可以出来工作。可唐晓生连初中都没上过几天,根本没有公司愿意要他。
十一点半,唐晓生换好衣服,打算去上班。既然那里还没倒闭,他就还得去赚工资。但刚刚走到客厅,公寓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十几个大汉涌入狭小的客厅,其中一个立刻发现了唐晓生,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说!唐晓生,说!(维多利亚语)”他恶狠狠地摇晃着唐晓生,“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维多利亚语)”
“各位,冷静一点……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维多利亚语)”尽管呼吸已经有些困难,唐晓生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他认识这些人,知道他们是赌场的打手,不好对付,只能先稳住他们,再考虑如何脱身。
抓住唐晓生衣领的那人正要说话,门口突然又有一个人冲了进来。刚看到那乱蓬蓬的白色短发,唐晓生就认出了来人——梁明泽,上晚上八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那一班的保安之一,两人私交甚笃。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维多利亚语)”梁明泽恼怒地问,“我和你们说过,唐晓生不是叛徒!(维多利亚语)”
“你说不是就不是?证据呢?(维多利亚语)”另一个人冷笑道。他朝梁明泽逼近,后者敏捷地向后跳了一步。
“我明白了。(维多利亚语)”他慢慢地说,“你们只是想找一个自己惹得起的人,在他身上发泄怒火。你们实际上并不关心到底是谁出卖了赌场,不是吗?(维多利亚语)”
先前质问他的那个人好像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狂怒地吼了一声,冲向梁明泽。唐晓生忘了自己危险的处境,惊叫一声。但梁明泽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袭击,还绕到了打手的背后,从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狠狠给了他的后背一下。打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梁明泽再次转身面向房间里的其他人,现在大家都看清了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把手枪。
“现在,谁还想试试?我还有不少子弹,备用弹匣也有几个,对付你们足够了。”梁明泽平静地说。他把枪口移向抓着唐晓生的那个人:“放开他,你不会希望我说第二遍的。”
那人缓缓松开了唐晓生,梁明泽用空着的那只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唐晓生照做了。
现在客厅几乎被分为两部分,一边是赌场的那群打手,一边是唐晓生和梁明泽,分界线是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双方僵持了一阵,唐晓生感觉到梁明泽悄悄抓住了他的胳臂。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梁明泽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身后开了三枪,客厅的窗玻璃应声碎裂,在那群打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明泽已经拉着唐晓生从四楼跳了出去。
唐晓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两人,更确切地说是背着唐晓生的梁明泽,先落在了二楼一户人家的空调外机上,然后又向下跳,踩上一辆车的车顶。梁明泽从车上跳下来,开始在小巷中奔跑。
“其实……”唐晓生被颠的有点呼吸不畅,话语断断续续,“你可以把我放下来,我会跳窗,跑得也不慢。”
“你没经验,刚才如果让你自己跳,你可能就直接从四楼跳到地上了。那样一来,就算不死也至少会骨折,之后还怎么逃?而如果我背着你,我们就是一个整体,动作还能利索一点。”梁明泽的声音很平稳,仿佛他并没有在背着一个六十多公斤的人的同时高速奔跑,“放心吧,我背着你跑得也够快,中途把你放下来反倒耽误时间。”
五六分钟后,他们在一条小巷子前停住。梁明泽半蹲下身,好让唐晓生爬下来。巷子里停着一辆与周围破败的建筑格格不入的豪车,一个维多利亚青年靠在驾驶位上。他的眼睛是深紫色的,短发却是和渔木府人一样的黑色。无论是从外貌上还是气质上,青年都给唐晓生一种维多利亚古典贵族的感觉。
“就是他呀。”青年看到唐晓生之后说,他标准的通用语让唐晓生有点吃惊。
“是的,怀特先生。”梁明泽边说边打开后座的车门,让唐晓生坐进去,然后自己坐到他旁边“谢谢您来帮忙。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您能……我是说,以您的身份……”
“哦,不客气,反正都要有人来接应你,只不过是谁和在哪儿的区别,而我正好有空。”青年平静地说。
他们以快到有些危险的速度倒着开出了小巷,在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转向之后并入大道,朝3区外驶去。
“梁明泽?”唐晓生开口。
“嗯?”梁明泽回应道。
“你除了保安之外还有身份吧。”唐晓生说,语气十分笃定。
梁明泽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自己的短发:“当然……我是雇佣兵,隶属于‘破晓’。最近因为一个任务一直在这个赌场卧底——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名字是真名,也没有易容。”
唐晓生倒吸一口气:他知道破晓,这一组织于六年前成立,尚算新兴组织,但近年来飞速发展,已稳居浮光前五强(全浮光综合实力排名前五的雇佣兵组织的统称)的第四位,并且还隐隐有向上升位的趋势。可谓一颗光彩夺目的新星。
破晓的职位排布也是别具一格:整个组织除首领之外的所有成员统编为三大梯队,由三位梯队长分管。每个梯队分为若干分队,而每个分队又分为若干小队,均由各自的队长管理。工作内容逐层细分,不同队伍间互不干涉,仅服从上一级的调度管理,那三位梯队长有时都较难直接指挥某个小队。当然,破晓的每一个成员都要无条件服从首领的命令。
这种结构有利也有弊,结果究竟如何还看管理者的手段。不过自破晓成立以来,还从未出过什么乱子。不少人也都认为正是这种权力架构让它能够如此快速地发展。
“梁明泽,还有你的那个室友,宋青忱,都是破晓的成员,还是首领唯二的学生。”青年换了只手握方向盘,“对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呢——我叫埃里克,埃里克?怀特,破晓第三梯队的梯队长。”
唐晓生默默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