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铺着昂贵的手工地毯，两排比人高的书架里整齐排列着各个领域的书籍，淡而鲜明的香气飘散在房间内。

    布鲁斯坐在书桌前，慢条斯理的把桌上散落的文件整理好码整齐。

    这些都要由言喻回来之后签字。

    新成员的加入并不是简单的添一个房间。家族信托的建立，固定资产的添加，遗嘱的修改都是要考虑的范畴。

    这些流程对于这些年陆陆续续有几个孩子的布鲁斯来说几乎可以说是熟能生巧，真正棘手的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他需得关注这个孩子的心理健康。

    言喻的性格太内敛了，几乎是布鲁斯想起来就会叹气的程度。

    他把他认为不适宜的一面藏起来，只表现出善于倾听，温柔体贴的那一面，而当那双蓝眼睛专注的注视着别人时，别人几乎会无条件的溺爱他。

    尽管双重身份的义警没有评价他人两面派的资格，但言喻显然没有隐瞒本身性格的必要性。

    所以他的回避完全是源于对世界本身的不信任，透露着几乎算得上冷漠的态度。

    布鲁斯脑海里浮现出中午吃饭时的情景，看到餐桌上中餐的少年恰如其分的表达了自己的惊喜，并且几乎是天花乱坠的夸赞了一通──如果他吃饭的时候不那么雨露均沾的吃掉了几乎等量的部分，没人会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虽然这样不太好，但布鲁斯还是忍不住闷笑一声。

    阿福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要发愁一下家里吃什么了。

    布鲁斯幸灾乐祸了片刻，当然是善意的那种，然后收回视线看回桌上的合同，听到书房的门响了三声。

    达米安走了进来，一双锐利的绿色眼睛敏锐的注意到了桌上的合同，于是他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问：“父亲，为什么要把奥米利亚带回家？”

    达米安的意思并非嫌弃，也许前几年还会，这几年他的脾气也沉稳了一些，所以他的疑问只是纯粹的疑惑。

    为什么要把一个只会在哥谭呆两个月的人扯进夜巡事业的风险里。

    即使他现在不清楚，未来也有暴露的风险。

    布鲁斯没回答这个问题，抬头看向达米安的眼睛：“我以为你不关心他？”

    中午几乎所有人都对言喻表现出了照顾，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找他聊天，其乐融融的气氛里只有达米安冷漠的吃完饭，冷漠的听了一会儿，然后冷漠的离席。

    达米安深深的注视着布鲁斯，然后轻易的原谅了布鲁斯浅显的转移话题，皱起眉认真的纠正了布鲁斯：“是他不关心我。”

    这种话天然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布鲁斯第一反应是想笑，然后他反应过来达米安的意思。

    是言喻先不关注他，他只是用相同的态度对言喻而已。

    这就是言喻最大的问题了，他的情绪和表现完全是出于理智的判断，而非内心的感受。

    每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会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或是为了保持形象，或是为了达成目的，坦率的袒露自我的人很少。但是封闭成言喻这样的也不多见。

    迪克他们就没发现这个。

    难怪达米安有时会嫌弃的看着他的傻瓜兄弟，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不如达米安敏锐──虽然大部分原因是他们看待言喻的角度不如达米安客观。

    迪克先前遇到过言喻，先入为主的觉得他很好相处，就算察觉到有些冷淡也因为先前是偶遇合理化了，现在关系变亲近就更意识不到。

    杰森似乎和言喻有些私情；提姆则是先入为主的觉得言喻可疑，合理化了他的冷淡；杜克则完全没察觉到。

    女孩们虽然更敏锐，但因为言喻对女性均是彬彬有礼且亲切，性格中的不亲近在这种情况下倒显得绅士了。

    布鲁斯不准备插手他们的相处，倒不如说，在所有亲近的人的评价中，他都是不好相处的代名词。他来插手估计会适得其反，而且颇有一种外行指导内行的美感。

    ·

    因为前两天猪面教授的案件，蝙蝠系的义警们全都忙的不可开交，提姆开学的第一天是一个人报道的。在该排查的排查，该监视的监视起来后，猪面教授的死因也向外界透露了一些，舆论压力和工作强度终于迎来了下降。

    于是迪克愉快的以提姆读大学的第一节课的理由跑来哥谭大学接他下课。

    接到提姆之后迪克本来要离开，然后眼尖的看到了一个身形挺拔的人从隔壁教授的办公楼里走出来，他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肤色白的惊人，淡青色的上衣和蓝色的眼睛成为了散落的雨幕里仅能看到的亮色。

    迪克没有着急走，摇下了车窗，在言喻走过来时发出了邀请：“嘿，利亚，你打算回庄园吃晚饭吗？”

    言喻看向他，目光像蜻蜓滑过水面，很迅速的从他和提姆的脸上滑过，是一种下意识的观察，衔接着露出一个微笑：“当然。”

    他收起伞，打开车门钻进车里。此时迪克才注意到他买了那种不太方便的长柄雨伞，而非更常见的折叠伞。

    被评价为招摇的跑车启动，车窗无声的摇上去，笃的一声轻响，把世界的雨丝和这辆车分割成两个空间。

    一瞬间车里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就只剩下了三人的呼吸声。

    上车后言喻放好伞，下意识看向了车窗外的雨幕，夏末的雨算不上温柔，雨水从天空倾泄下来，把城市变得湿漉漉的。

    迪克本来想说话，他的视线滑过后视镜，然后看到了言喻看着雨幕的侧脸，漆黑的睫羽微微垂着，金色的镜链也垂着，车窗外早早亮起的城市灯光散射进来，使得他像一幅鲜亮的油画。

    迪克突然意识到言喻和布鲁斯的眼睛很像。只是言喻几乎不离身的金丝眼镜模糊了这一点。

    于是他自然的开口，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默：“利亚近视很严重吗，总戴着眼镜会不会觉得很麻烦？”

    言喻听到他的话，视线从车窗外落在车前的后视镜，然后若无其事的摘下眼镜展示了一下：“啊，这是平光镜。”

    迪克：？？？

    提姆：？

    迪克：“平……平光镜？”

    言喻的嘴角上扬起一个真实的弧度：“是啊，货真价实的装饰品。”

    迪克依然惊讶：“啊？完全想不到。”

    提姆迅速的反应过来：“啊，是那种用来耍帅的……不过不戴眼镜也够帅了吧。”

    言喻自若的承认：“戴眼镜更帅气嘛。”

    “确实诶，要不我也试试看。”

    提姆顺着迪克的话想象了一下，提出建议：“可以试一下那种很细的黑边眼镜，感觉那种可以。”

    迪克提出异议：“利亚那种的不适合我吗？”

    提姆：“你是不适合戴眼镜的类型，戴利亚那种太儒雅的很奇怪啊。”

    虽然脸很好看，但气质有微妙的不符合。

    他们两个顺着这个话题展开了聊天，几句之后话题又自然的跳跃。

    言喻没有搭话，大概是气氛太好，他的思绪落在了自己的思维殿堂里，盘腿坐在殿堂的地毯上整理最近摄入的信息和记忆。

    “……”

    “没什么问题，很顺利……”

    “我还可以休假两三天左右……当然没问题……我们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利亚？”

    很轻很和缓的一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在问我吗？”言喻接话，“可以啊，晚饭不要迟到就好。”

    迪克拐了个弯：“我们帮阿福带一点东西就好了，迟到一点不会被批评的。”

    到了超市言喻才发现，迪克提出建议很大可能是为了尝试一下新口味的麦片。

    他看着购物车里率先塞进来的麦片，和提姆对视了一眼。

    显然提姆也发现了迪克的意图，他笑了一声，把一份清单发给了言喻：“我刚刚发消息问了阿福有没有什么需要，阿福发给我这个。”

    言喻简单的翻了一下清单，抬头看到购物车里又出现了一罐速溶咖啡。

    有钱人也会喝速溶咖啡吗？

    虽然这种昂贵的超市里速溶咖啡也不廉价就是了。

    他抬头，精准的找到了罪魁祸首，提姆又拿起了另一罐咖啡正要放进来，注意到他的眼神，解释道：“你知道的，当你想喝很多咖啡，但没人愿意帮你泡的时候，这个就很方便了。”

    言喻露出了赞同的目光：“有道理。”

    在提姆挑选到第三罐咖啡时，拿着几袋不同口味麦片的迪克回到了购物车旁，制止了他的行为：“提宝，你咖啡也买太多了。”

    提姆看向迪克抱着的一大堆麦片，发起了反击：“难道你买这么多麦片就很健康吗？”

    迪克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麦片，抬头看看提姆的咖啡，然后两人决定各退一步。

    指他们都留下了自己的垃圾食品，但是没有再增加新的。

    旁观了他们毫无意义谈判的言喻：“……”

    他观察了一圈超市，和大脑里超市门口的地图对比了一下，决定按顺序开始购买清单上的东西，走了几步，然后他余光瞥到了一款咖啡巧克力。

    这款咖啡巧克力看起来很苦，但是夹心是甜牛奶的味道，咖啡味也做得很醇香，没有咖啡的苦味，比外表看起来好吃很多。

    他看了看购物车里不知不觉增加的东西，然后伸手拿了一罐巧克力。

    拿下！

    他把巧克力放下，提姆发出了疑问：“这个好吃吗？”

    言喻比了个大拇指。

    于是提姆也拿了一罐。

    ·

    好在回了庄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晚饭，顶着可靠的管家先生对零食不赞同的目光，他们三个有些心虚的上楼回房间去放零食。

    言喻刚放下零食，房间门口就刷新出了一个阔佬，敲了敲他的房门：“利亚，你有空吗？”

    言喻有些困惑的抬眼，然后微笑起来，点了点头。

    布鲁斯找他是为了签一堆有关信托基金，固定资产转移之类的合同。

    言喻随意的翻了翻合同，然后痛快，几乎说的上不假思索的签了字。

    尽管小时候因为要自己养活自己一度算得上穷困潦倒，但很快言喻就凭自己的能力摆脱了这种处境，再加上他物欲不高，所以并不看重钱财。

    布鲁斯看着言喻随便翻了翻文件就干脆的签了字，心情有些复杂。

    他注意到了言喻走进书房时下意识观察的目光，最后眼神在钢琴旁的钟表上多停留了一瞬──那里有一个蝙蝠洞的入口。

    暴露了有秘密空间还是其次，反正他本来也没指望能瞒多久。

    真正让他叹气的是就算发现了不对，言喻也没仔细看合同，就这样不假思索的签了字，完全没有警惕的意思才更让他头疼。

    他最近花了很多时间去调查言喻这些年的情况，对言喻的能力也有了基本的了解。远离的话还好，如果朝夕相处想隐瞒义警这样的大秘密是不可能的。

    布鲁斯打算顺其自然，让言喻自己发现。

    把合同都签完之后言喻抬起头，就看到了布鲁斯写着不赞同的目光：“利亚，你不仔细看看合同吗？”

    懒得看合同的言喻：“……”

    被布鲁斯交代了一堆要保持警惕，不能随便签这种有法律效力的合同之类的话，言喻干巴巴的认错：“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布鲁斯有些无奈，看着言喻漂亮的蓝色眼睛垂下去，整张脸透露出可怜兮兮的意味，叹着气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刚蓝色的眼睛弯起来，眼角有微小的细纹：“算了，总之祝贺你，利亚，你的人生又多了一个选择。”

    像言喻这样的人，只有在反复确认了别人爱他之后才肯挑挑拣拣的给出他的爱。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总是预设得不到回应或者受到伤害，命运没有给他可以毫无保留，完全坦率的环境。

    但他也没有因为成长经历变得远离人群或是孤僻冷漠。他下定决心去爱别人，就毫无保留的爱。

    可能他的亲友想要毁灭世界他也会支持。

    很明显，布鲁斯对言喻是不一样的。

    虽然他嘴上说自己已经长到了不需要父亲的年纪，但几乎是不怎么挣扎的忽略了布鲁斯的隐瞒，只看到了、回应了布鲁斯的爱。

    吝啬鬼预先支付了他的爱。

    此时听到布鲁斯的话，言喻露出了一个真实的，属于言喻的笑脸。

    唇角只微微上扬一点，但眼睛亮起来，闪着宝石一样光彩夺目的颜色：“谢谢你，布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