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些事情,不该是您这个年纪该掺和的。”不知为何,拢着李旭轮。苏寒清忽地就静下心来。他撑着李旭轮的腰,眼尾微微下弯,“更何况,陛下先前不厌弃微臣总是贴着娘娘吗?”
“我确实讨厌你。”李旭轮眨着眼睛,显出了这个年纪不该出现的敏锐,“可你也确实是站在了母后身边。”
抿唇,苏寒清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未必。”
“也许吧。”李旭轮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苏寒清的身上滑了下来,倒在了软塌塌的锦被当中,“但你在这洛阳无依无靠,能依赖的,只有我母后。你也只能站在我母后身边。”
看着苏寒清勾了勾嘴角,李旭轮知道苏寒清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翻了一个身,将脸贴到了苏寒清身上,“你到底听没听朕的话?”
“听见了。”顺势倒在李旭轮旁边,苏寒清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你没听!”
一巴掌拍在了苏寒清精瘦的胸上,李旭轮挺起腰,不满说道。
“嗯嗯。”
握住李旭轮的手,苏寒清闭着眼睛,胡乱点头应道。
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无赖的人,李旭轮挣着收回手腕,“你胸无大志。”
可是苏寒清好像真的是一个地皮无赖,努力地睁开一道细缝,虚虚地扫了一眼李旭轮,又颓败地闭了上去。
气得李旭轮又推了他一把,“不准睡!朕和你说话呢!你究竟是怎么得罪母后了?”
推了一下,李旭轮尤觉不够,又推了一把。推得苏寒清有些受不了,长臂一抻一钩,埋进了团团被子里。
“陛下该歇息了。夜色已经很深了。”
苏寒清说着话,可是眼睛却是死死地闭着,看起来好像真的困极,无论是李旭轮怎么推他,都巍峨不动。
最后还是李旭轮自己折腾累了,藏着手脚窝在了苏寒清身边委委屈屈地睡着了。
总算是消停了。
身子往外轻微地移了移,苏寒清将李旭轮压在身下的手脚一点一点地扒了出来。又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直至盖住了他的肩头。
途中,李旭轮还扭了扭身子,仿佛要被他的动作惊醒。可苏寒清只是缓了缓呼吸,轻轻地拍了拍李旭轮的身子。
像是海上的盗贼遇见了风浪,李旭轮迎着苏寒清的安抚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哼唧,迅速地落入了梦乡之中。
在梦中,李旭轮也不知是遇见了什么,时不时地就是一套旋风无敌霹雳拳法,打得苏寒清节节败退,最后只能窝在窄窄的床沿上凑合过了这么一宿。
也不知李旭轮究竟是随了谁,生得又胖,人又傻又精。
想着想着,苏寒清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算了,难道还能把他塞回去吗?
想着李旭轮今夜的话,苏寒清迷迷瞪瞪地合上了眼。
这小子说得对,他总是要赖在陆扶摇身边才能活。他明日,也该去讨好她。
苏寒清睡得迷迷糊糊,陆扶摇却是醒得明明白白。
“他去找裴昱的麻烦了?”听着下边宫人的回报,陆扶摇冷笑一声,“让他赶紧滚回来。宫门早已落锁,他在这宫中游荡算什么?到时候让母后母妃见了又该训本宫没规矩了。”
“苏大人已去了紫宸殿。”灼华屈膝,无奈说道。
“那边算了。”放下手中的奏章朱毫,陆扶摇依靠在椅子上,“他既然不愿回来,那便不必再回来。”
陆扶摇说着,一步两步地走到梳妆台前,摇了摇银铃。
宫人鱼贯而入,头上的金钗银饰一卸而空,陆扶摇原该感到松快,可是脸上的面皮此时不知为何却是紧绷着,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
嘴角不自然抽动,陆扶摇抬眼看向铜镜。
铜镜里忽然多了道月白身影。
一袭月白长衫被夜风轻轻拂动,烛光斜斜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朦胧的轮廓。往来宫人匆匆,却是无人抬头看见他。
他静静地站在廊下,眼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青影。直到看到了陆扶摇的目光,才静静地抬头,朝她温和一笑。
“可惜微臣所求不过是得一人心,共度白首。”
温和地声音在耳畔浅淡响起,陆扶摇勾起嘴角,弯起了眼睛,如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而柔和。
他也配这么想她?
这句话,他又凭什么说出口?他是谁?苏寒清?御医?
眨了眨眼睛,铜镜中的人影消散,陆扶摇也收起一直勾着的嘴角,侧头看向了一直站立在她身后的灼华。
“你觉得,那个裴昱如何?”拿起桌上的玉梳,陆扶摇侧过身子,看着灼华问道。
乍得听到这个问题,灼华皱了一下眉毛,最后还是从心说道:“性躁少文,樗栎之材也。”
顿了顿,灼华接着说道:“更何况那裴大人是裴太皇太后娘娘宣召入宫,算下来,太皇太后娘娘亦是他的贵人。”
“若灼华你是男儿,本宫倒也不用愁身边无人可用。”梳齿没入鸦青发丝,陆扶摇望着镜中灼华低垂的睫毛,轻轻说着。
“可若灼华非是女儿身,可入不得这宫。”
听着灼华带着两分玩笑的应答,陆扶摇握着梳子的手微微一压,将玉梳梳至发尾,“王允既去,这六部的空缺总要寻人填上。”
“苏大人如何?”
“咔。”
陆扶摇将玉梳放在了梳妆台前,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灼华自知说错了话,慌忙跪在了地上,“娘娘……”
她的嘴唇几度蠕动,却是不知在何时说错了话。
“苏寒清此人机变有余。可前朝风云诡谲,岂是八面玲珑就能立足。他的根基浅,立不住。”摸着玉梳上凹凸的痕迹,陆扶摇看着灼华不断下弯的脑袋,最后还是不忍心将她扶了起来,“朝堂如棋局,若因执念偏废一方,如何能赢?本宫要的,从来不是他们站在哪边,而是他们能为这天下,做什么。”
灼华顺着陆扶摇的力道站了起来,垂着脑袋退后两步,站在了陆扶摇一侧。
“那娘娘……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让王允在那位子上待着吧。”又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陆扶摇侧眼看向灼华,“横竖不差这几天。我也想知道,王家的宝,是怎么压在了昌王的身上。”
几次三番地作势联姻 ,王家想求的,是这一方玉玺吗?
可既然是求这一方玉玺,为何要让王允请辞?他们除了王允,在洛阳可没人了。
陆扶摇看着端放桌面的玉玺,忽的轻笑一声。
王夫人听着前院昌王传来的嘎嘎笑声,还是无可奈何地躲回了院子之中。
丈夫还在前院陪着王家家主,长子只点了一盏灯拿着一本书读着。王夫人下意识地就要去敲王砚知的房门。
却在手要敲上时恍然想起幼女早已进了宫。
“母亲。”
她徘徊在院中良久,才碰上了长子出来歇息,“妹妹不在家。”
“我知道。”王夫人笑了一下,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书念得如何了?”
“还好。”广袖下的手指微微一蜷,他面上却浮起滴水不漏的浅笑,“这么晚了,母亲还不歇息?”
王夫人收回手,神色如常,步履从容地朝前院走去,夜风拂过她的衣摆,带起一阵沉水香的冷意。
“你父亲未归,我怎敢歇息?”
王夫人的声音很轻,但这轻飘飘的话却是哽得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掐着衣袖。
夜风吹得王夫人的衣袖猎猎作响,可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长子,缓缓转身,“我去瞧瞧你父亲,免得他今夜不舒服。”
“母亲辛苦了。”他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
王夫人脚步微滞,却没回头。她抬手将一缕白发别回髻中,露出颈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颈纹。
“这世上哪有不辛苦的事情。”终于开口,王夫人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年幼的他入睡,“快写歇息吧。”
“哦。”他谄谄应道。最后还是跑到了王夫人身边,“我陪您。”
“不必了。”王夫人突然冷脸。她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方才的温柔荡然无存。
王夫人回头看着长子悬在半空的手,最后无奈一笑,“我只是想砚知了。”
“那我去求父亲写折子带您去见见妹妹?”
王夫人转过头,月光斜斜地映在她半边脸上,将那些细密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她嘴角微微抽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必了。”她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浸着说不出的疲惫,“你妹妹,或许也觉得我厌烦。”
“怎么会呢?”
王夫人听着长子的安慰,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浮不起来。
“您总归是她的母亲。”
王夫人没有答话,只是慢慢拢了拢衣袖,露出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
她的目光越过庭院,望向被众多奴仆围着的昌王。
他正蹲在假山后,痴痴地摆弄着一地枯枝,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他突然蹦跳着过来,吓得长子慌忙伸手挡在了她面前。
王夫人将长子往后推了推,平静地注视着昌王。
他从脏兮兮的袖袋里掏出一朵揉烂的海棠,献宝似的举到王夫人面前:"给……给妹妹……"
王夫人不言不语。
直到昌王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说:“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