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鸡鸣过后,洛阳行宫困顿地睁开了眼睛。

    洛阳行宫的殿宇轮廓如未干的墨迹,在鱼肚白的天际缓缓洇开。飞檐上的鸱吻吞吐着淡青色雾霭,琉璃瓦当滴落昨夜苟且的露,在宫墙上拖曳出蜿蜒的湿痕。

    青灰色的雾霭之中,宫女摘下了摇晃烛火的宫灯,擦去了檐角铜铃上的未干白露。

    裴昱并不会穿戴那些繁琐的香囊玉珏。他向来不喜这些玩意,挂在腰上叮当作响,累赘且无用。偏偏宫中的娘娘们似乎是爱极这些无用的小玩意。自他应召入宫,不知多少的宫人便凑着银子给他送了不少。

    可太皇太后见他带着这些玩意,转头便吩咐身边的下人将那些玉佩香囊砸了剪了烧了,竟是半点都不留于他。

    “你规矩学得不好,带这些玩意只会锒铛作响,失仪。”那是的裴太皇太后也如现在一般,坐在明镜的梳妆台前,漫不经心的看着他,随口说道,“更何况,这些下人送来的——粗鄙,带不得。”

    他不敢反驳,只能弯腰称是。在请过安之后又和上阳宫中的老嬷嬷一起练了一个清晨的礼节。

    “你今个儿倒是勤快,知晓早早跑来给娘娘请安。”

    正在为裴太皇太后簪花的明空道长歪了歪眼睛,说的话却是半点不留情面,“昨夜却是不知又在宫中见了什么好新奇的玩意,说来给贫道听听?”

    裴昱不自在地倒退了两个步子,低下头说道:“太后那边似乎是要擢升官员。”

    明空道长又是歪着眼睛斜看了一眼裴昱,将裴太皇太后头上的簪花卸下了一朵,“今洛阳百官云集,一二职司迁调,原属寻常。”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裴太皇太后未曾皱起的眉头,才附身又选了一枝鲜艳的花在裴太皇太后的脑后比划着,“只是裴兄既起于寒微,又未尝涉足庙堂,不谙此中世故罢了。娘娘您大人心胸开阔,不必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说完,明空道长便弯下腰贴着裴太皇太后的肩膀,亲昵地问道:“娘娘觉得这花如何?微臣觉得这花虽美,但在娘娘身上却是俗花衬天仙,不及娘娘半分华彩。”

    “这等恭维的话,明空还是少说些为妙。本宫可不是扶摇,听了那么一两句好话便送你去做那侍郎中书令。”听着明空道长的恭维,裴太皇太后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好像并不受用,径直扭过头来问裴昱,“你听着,是那些大人要升迁?”

    “是王大人。”裴昱好像生怕他晚了那么一秒,裴太皇太后便会不耐烦地皱起眉,明空道长也会对他又来那么一回冷嘲热讽。

    “王允?”听到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饶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裴太皇太后此时也不禁狠狠地皱起了眉毛,“那陆扶摇也不是一个蠢人,怎会做出这等糊涂的事情?”

    本来陆扶摇与诸多世家的关系便是不远不近。

    她并非出身大家,当年又和李宣一起折腾世家政务,等李宣那么一垮,她便像是悬空在天上的落叶,不知能落到何处。

    世家对于陆扶摇临朝这件事自然是冷眼旁观。一个后宫的妃子,又能掀起怎样的水花?只是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世家之中的软骨头。

    一首平平无奇贺春之诗便让陆扶摇捧起了一个早已没落的王家。一个礼部侍郎,换一群谋利的小人,陆扶摇也不亏。

    想到这里,裴太皇太后却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她挑起眉毛,问着将腰弯成虾子的裴昱,“那最后呢?”

    “最后……最后……”

    裴昱支支吾吾,半天也挤不出那么一两句话。

    总不能说是陆扶摇要将他捧上着礼部侍郎的位子吧。他怕他说了,又会惹得裴太皇太后生气,到时候只怕又要被上阳宫的老嬷嬷多练两天的礼仪。

    “蠢货。”

    裴太皇太后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多。几息呼吸过去之后,她也懒得听裴昱那结巴的话,转过头去,拿起桌上的眉笔,将上挑的眉毛往下压了压,又是那个慈祥温和的太皇太后。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眉间黛色新匀,细长的眉尾如燕尾裁过,斜飞入鬓。铜镜映出她半张脸,她未转身,只从镜中望着立在身后的裴昱。

    真像是李宣啊。

    当年他便是这般不声不响,轻轻巧巧,摘了最后的桃子。

    “是是是。”裴昱的腰弯了又弯,像是刚刚新春时学会走路的孩童跌跌撞撞地跑到祖母面前磕头,滑稽好笑。

    可是裴太皇太后看着他,脸上却是半点笑意皆无。

    明空道长见着四下无人,像是一只癞皮狗握上了裴太皇太后的手,“人虽然笨了一些,但身后无人,只能视娘娘您为那观世音菩萨。这便够了。”

    闻着明空道长身上刺鼻的香粉味,裴太皇太后抬起了手指,像是在刮腻子一般在明空道长脸上狠狠一剐,剐下了半手的黏腻。

    粉白之下,是泛着青黄的肤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裴太皇太后将那一手的黏腻揩在了明空道长的衣领上。

    “本宫虽是喜爱粉面郎,可明空你年齿已长,敷粉过厚,终难及后至者。”

    明空道长听着裴太皇太后的话,弯着的腰更是低了一些,头颅垂到了裴太皇太后的胸脯之上,“微臣惹娘娘不高兴了?”

    拿起一旁的帕子缓缓擦手,裴太皇太后只在胸腔之中泄出一声怪异的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应答。

    明空唇边漾开一抹浅笑,纤手熟稔地松了衣襟,旋即俯身,将裴太皇太后轻按于妆台之上。

    “娘娘这样高兴吗?”

    海潮一下一下地抚着身躯,裴太皇太后按着明空的脑袋,一直往下,“好孩子。”

    白花花的云飘在天上,层层堆叠,黏腻腻地遮住直扑地上的朝阳。

    王砚知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已是拿起袖子捂住了嘴巴。

    她的姑母侧头看了她,最终还是不忍心,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走吧,她今日不会再召见我们了。”

    王砚知一手抚着胸膛,将那一股股涌上来的酸水压进了喉咙之中。

    她几次张口,却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知何时,王太皇太妃早已将她甩在了身后,双手环胸地站在远处望着她。

    一手撑着树,王砚知捂着胸口,喘着气地看着王太皇太妃,“我……”

    “想吐?”

    王太皇太妃的声音平缓得像是死在了枯井里的一株兰花,幽香混着湿哒哒的苔藓,生在了后宫中这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生死两相。

    “我……”王砚知咽着那不断翻上来的酸水,只能挤出那么几个模糊的音节,“没……我……”

    “这宫中的人,总要过这么一关。”好像终于看不下,王太皇太妃缓缓走了几步,手拍着王砚知的后背,轻缓地为她顺着气,“难受?”

    手上的帕子掩着嘴巴,王砚知尴尬地看着王太皇太后,最后的脸上只有一个笑得古怪的笑。

    “哦。我忘了,你还未出阁,自然是看不得这些。”

    拍着王砚知背的手一顿,王太皇太妃接着说道:“不过也快了。你与昌王成婚,花烛洞房,也会有那么一遭。”

    王砚知捂着胸口,几次将带着混着黏腻兰花香刻进心肺,最后才弯着腰说话,“为什么?”

    哪怕她已经进了这宫里,依靠了最强盛的太后,王家仍然尾随在她的身后,不依不饶?

    “依附他人,只能如此。”王太皇太妃将她扶了起来,脸上没了任何的笑意,“王家是虫,吸着我们的血。我们也是虫,却是吃不掉王家这棵大树。”

    “娘娘也不行吗?”

    听着王砚知的话,王太皇太妃忍不住愣了一下。

    园中几株西府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风一撩,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一片恰巧沾在王砚知鬓边,像是冬天中开着的第一朵红桃,俏丽娇艳。懵懂地等着冬雪消融,春风吹绿,最后只能被那层层的白雪掩埋。

    “你觉得娘娘会赢?”

    王砚知抿唇,并不敢回答。

    王太皇太妃并不计较,伸手将王砚知头上的花瓣抚落,“不到最后,谁能猜到是谁站到最后?”

    就像当初,人人都觉得崔贵妃胜券在握,可只是一杯酒,崔贵妃便死了,连带着那位才惊艳艳的太子殿下也死了。最后的皇位落在了一直不起眼的李宣身上。

    最后人人都觉得李宣胜了,可不过三年,他便是疑云丛丛地驾崩了。

    现在是陆扶摇在那个位子上,可她能坐这个位子多久呢?

    王太皇太妃不知。

    她看着王砚知攥着衣角,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起身往前走。

    “可就算结局是那样,我不想这么心甘情愿地认命了。”松开扶着树的手,王砚知直起了腰,她说道,“姑母,我只是活得好一点。”

    王太皇太妃回身看着王砚知,最后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想提起裙子去追,可是方才犯得恶心劲早就让她手脚发麻,软绵绵地往下倒去,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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