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纤云的素手在案上缓缓展开那本密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册子上墨迹森然,罗列着丞相宋蕴璋的十大罪状,字字如刀:
一、独断朝政,僭越君权;
二、御前不跪,奏对无礼,视天子威仪如无物;
三、私调边军,擅更兵符,边关将领只知丞相不知君王;
四、妄改祖制,废立礼法,视太祖太宗训诫如敝履;
五、苛待宗室,削减亲王俸禄,却厚赐族中子弟;
六、亵渎圣贤,在太学私设生祠,与孔圣争香火;
七、卖官鬻爵,将朝廷名器视作私产;
八、谎报军情,将南疆败仗伪作大捷,窃取将士血汗之功;
九、劳民伤财,强征民夫为其修建功德祠堂;
十、败坏科举,柳明德之子目不识丁,却在进士名录中排在前列。
沈纤云猛然跪下,朗声道,“此等奸佞,罪不容诛!”
商芷眸光一凛,广袖轻挥。玉露立即会意,带着一众宫娥无声退下,仔细掩好殿门才到廊下静候。
“这奏本若从你手中递出,”商芷指尖轻叩案几,“沈家最后一滴血脉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沈纤云挺直脊背,眼中燃着怒火:“纵使沈氏一族血脉断绝于此,若能以我满门忠烈之骨血换这祸国奸相伏诛,亦是死得其所!。”
“愚蠢!”商芷突然拍案,茶盏中的水纹剧烈晃动,“你以为朝堂是儿戏?自你父亲以弹劾丞相之后,却获罪被斩后,满朝御史都成了哑巴。你一个戴罪之身的宫婢,连紫宸殿的台阶都摸不到,就会被人扔进诏狱!”
她起身踱步,裙裾扫过地上的光影:“父皇对宋蕴璋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却始终隐忍不发。为何?”
沈纤云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她。
“宋蕴璋虽祸乱朝纲确有治国之能,并且他还没碰到父皇的逆鳞。怎可能轻易倒台!”商芷低头看眼前的女子,她后颈上的黥墨让商芷的怒火减了不少,“匹夫之勇,不过是徒增白骨,宋蕴璋的党羽盘根错节,稍有不慎牵连的何止沈氏一族。何况若出自你手,必得牵连后宫,本宫、母妃、皇兄,到时候一个都脱不了干系。要除他,必须谋定而后动,一击必杀。”
沈纤云脸色煞白,“是奴婢一时被仇恨蒙了眼,没有思虑周全。”
“你先退下吧,手里的东西务必要销毁干净。”商芷闭上眼,揉了揉额角。
“奴婢遵命。”
再睁开眼时,殿内空无一人。
北风撞开雕花窗棂,将案上宣纸吹得四散纷飞。商芷支着额角未动,任由纸张如白蝶般掠过身侧。
望着纷飞的雪白宣纸,眸光沉沉。要找的,必得是能触及到父皇最大逆鳞的东西。
可什么东西,才能让父皇震怒,以至抛下仁慈大开杀戒呢?
身后的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起散落的纸张。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那人身上特有的香袭来,她头也不回,目光淡漠落在一旁的砚台上,“夜里私闯也就算了,青天白日就敢现身兴庆宫。不怕本宫唤侍卫将你剁成肉泥?”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江楼月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孤带着重伤来给殿下排忧解难,想不到殿下竟如此绝情。”
商芷这才侧眸看他。
江楼月一袭玄色侍卫服站在殿中,明明是最普通的制式衣裳,穿在他身上却莫名显出几分矜贵。束腰的革带将他劲瘦的腰身勾勒分明,他低腕递过宣纸时,小臂肌肉线条在紧束的袖口下若隐若现。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却见窗外一缕阳光斜斜照进来,恰落在他肩头,将那玄色衣料映出暗纹流转的光泽。
他倒是会挑衣裳,这身装扮在宫中着实方便。
“大宏的内政,还不用外族插手。”商芷的声音依然清冷。她不信江楼月会对丞相不利,毕竟前一世,他与宋蕴璋交情匪浅,甚至暗中勾结。
江楼月缓步绕至她面前,她抬眸,正对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那双眼在阳光下呈现出夜空般的蓝,眼尾却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枫红的唇微启,“当然,我有条件。”
商芷警惕地望着他,反问“条件?”
他俯身,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嗓音低沉:“过完上元节,同楼兰使团一道回楼兰,嫁给我,做楼兰王妃。”
商芷眸光微闪,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口,面上却扬起一抹浅笑:“王上这般心急?”她微微偏头,红唇几乎擦过他的唇角,“总得让本宫看看,你能给本宫什么。”
江楼月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抚过她发间的白玉簪:“既然殿下诚心相许,孤自然要为你一一解决烦忧。”他顿了顿,“不如,先从明镜大师开始?”
“纤云去了多次都无济于事。”商芷挑眉,“王上可有什么妙计?”
江楼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白玉般的瓶身上缠绕着鎏金花纹,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他将其放在商芷掌心:“西域奇幻花制成,能让人袒露真情。”
商芷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小瓶子,指尖轻轻摩挲瓶身细腻的纹路:“倒是精致。”她说着,顺手拔开了瓶塞。
江楼月脸色骤变,伸手要夺:“等等……”
却已经迟了。
一缕幽香飘散开来,甜腻中带着几分辛辣,像是盛夏绽放的曼陀罗,又像是雪夜里燃烧的暖酒。商芷只觉一阵眩晕,眼前江楼月的面容忽然变得模糊又清晰,像是隔着一层薄纱,又像是浸在温泉里,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这是?”她声音软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松开,瓷瓶滚落在地。
江楼月一把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眉头紧锁:“与媚药同宗,但效果更强,能致幻。”他话未说完,商芷已经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她仰头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热烈。商芷的唇瓣柔软温热,带着淡淡的茶香,毫无章法地在他唇上辗转。江楼月浑身一僵,随即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没想到从来一世她的吻技还是这般拙劣,他的指尖拂过她眉梢,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她的吻很轻,像是怕惊扰一场易醒的梦。他唇间还带着血腥气,却刻意收敛了所有侵略性,只是浅浅地贴着,任彼此的呼吸交融成白雾。商芷轻哼一声,手停在他腰际,将他拉得更近。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灼热得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江楼月一边回应着她的吻,一边伸手去摸袖中的解药,却摸了个空—适才急着赶来,解药不知丢在了何处。
“算了。”他低叹一声,此世今生,他隐忍得已经够久了。
所幸,今日,将错就错!
他一把将商芷打横抱起,穿过层层轻纱幔帐。最里侧的鲛纱帐扫过她泼墨般的长发,商芷靠在他怀里,面颊绯红,眼神迷离,指尖不安分地扯开他的衣领。
“江楼月……”破碎的称谓化作唇角呢喃。
江楼月呼吸一滞,大步走到床榻前,将她轻轻放下。纱帐垂落,朦胧了日光,也朦胧了两人的身影。
他撑在她上方,看着她迷蒙的双眼和泛着水光的红唇,喉结滚动:“阿芷,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楼月……”她喃喃道,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你这个……骗子……”
他低笑,俯身吻她的耳垂:“那你呢?方才答应嫁我,可是真心?”
商芷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吻上他的喉结。
江楼月眸色一暗,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克制。
纱帐轻摇,日光渐渐沉下。窗外,一轮明月悄然爬上枝头。
纱帐内浮动着破碎的月光,像一池被搅乱的春水。商芷的指尖划过江楼月后背的旧伤,他闷哼一声,腰间绷带在锦褥上洇开暗色痕迹,却仍固执地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压进云堆般的衾枕里。
她如水的眸望着眼前人,似叹似嗔:“江楼月……”
他动作很轻,如蝶栖花蕊,温柔辗转。夜风拂过,床畔的纱幔如云般轻漾,烛火摇曳,“疼吗?”
她咬着下唇摇头,却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得更近,呼吸交融间,似有暗香浮动,分不清是帐中熏香,还是她发间的幽兰气息。
他低眸凝视她,深蓝色的眼底映着烛火,如深潭映月,温柔而灼热。
药香散尽的罗帐里,商芷的指尖在锦褥上抓出凌乱的褶皱。江楼月像不知餍足的鲛人,将她拖向海潮深处。
“够……够了……”她破碎的尾音被他吞入唇齿。
他低笑,掌心扣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着她跳动的脉搏,像是确认她的存在。他的吻从她的唇滑至颈侧,齿尖轻轻碾过那处敏感的肌肤,引得她战栗。可当她试图退开,他的手臂便如锁链般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不够。”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却又温柔得近乎蛊惑,“阿芷,你欠我的,何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