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医院不欢而散后,温盛再没联系过她。
到了期中考试周,大家都忙着备考,朋友之间的交往频率也降低了。
有几次在外语学院碰到顾明泽,那孩子看到她的反应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像是愧疚也像是懊悔,但更多的像是在透过她在思考一些对他来说意义特别重大的事,没有如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抱着手里的书,仓惶地背离她的视线。
忙碌的考试周结束后,姜有鱼和周誉生一起收到了警察局的传唤。
经过为期一周的勘察,警察局抓到了当晚行凶的几个歹徒,初步审问,这几个人都是常年在外混迹的二流子,在警察局留过不少案底。
姜有鱼作为目击证人需要提供口供,至于周誉生,警察局那边说被害人指认了他,所以让他去跟歹徒对峙。
前往警察局的路上,姜有鱼心情糟糕透顶,想不明白温盛为什么执意要攀扯周誉生,那天晚上她是一个人离开的,周誉生压根不知道她要去酒吧接人,更别说提前喊人围堵温盛了。
而周誉生的反应让她吃不准,太淡定了,被人平白无故当成凶手,居然也不生气。
进到事务大厅,出乎意料的是温盛没有喊温家人过来镇场子,而是一个人坐在等候区,身形似乎消瘦了许多,脸上看得出重伤痊愈后的憔悴痕迹,没有往日那般神采奕奕。
姜有鱼看到他的一刻,气势汹汹地走过去,质问的话还没出口,温盛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黑白分明的明净双眸凝睇着她,“我是受害者,我有权利借用公正的司法审判打消我的疑虑,如果他周誉生清清白白,那就是我过度揣测,我的错,我会向他道歉。”
这就是他为什么没有喊温家人过来的原因,上次在医院闹了一场,他学会收敛,学会顾及姜有鱼的感受,在真相没出来前,所有的流程都尽可能地掩人耳目。
原本怒气腾腾地想要替周誉生抱不平,温盛妥协的态度让她瞬间哑了火。
仔细想想,温盛和周誉生并不熟,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故,导致两人误会这么深。
姜有鱼抿抿唇,“如果真是他,我不会袒护,只是温盛,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他一直都很好,小时候流落在外受了很多苦,回到周家后他没埋怨过任何人,被黑心保姆多次虐待,事发之后他没过多追究,上学时被同学霸凌,我每次替他出头都被他阻止了,就算被亲堂哥周远帆欺负也是默默容忍,专心读书专心画画,从始至终都在专心做他想做的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
声音低到仅两人之间能听清,姜有鱼将她心里憋闷已久的真心话尽数说出来,她确实有点偏心,但换做任何一个人,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情和天降的情分之间,天平都会偏向前者。
温盛这时才明白了姜有鱼的想法,说到底在她心里,周誉生占据的分量比他想象中要多,甚至已经到不可撼动的地步。
他一直以为他的敌人是同样想追求姜有鱼的顾明泽。
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姜有鱼,你信他,爱他。”
温盛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化作一粒石头砸进水面,泛起片片涟漪。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果断否认,“没有!我只把他当弟弟,没有你想的那种感情!”
温盛黯淡无光的眼眸倏地点亮,眼前的女人矢口否认后,刻意地躲开他的目光,眼神飘忽,耳尖和脸颊悄无声息地浮出薄薄的粉色。
许是她否认时情绪有些激动,没控制好音量,站在不远处的周誉生往她这边淡淡地瞥了一眼。
——
口供录得很顺利,姜有鱼从审讯室出来后,警员把周誉生请了进去。
半个小时后,周誉生在警员的陪同下走出审讯室。
“温先生您好,我们仔细核对了周先生与抓获歹徒的供词,已经确定他们没有丝毫关系。您出事的那晚,周先生正在嘉美海岸与朋友逛街,且那两位朋友都提供了不在场证明。另外,这些歹徒都不认识周先生,分开审讯多次,他们的证词没有丝毫指向周先生的疑迹。”
警员娓娓道来,“温先生,依据您的证词,从歹徒口中听到周先生的名讳是否幻听?还有,这两天审问有了新的进展,他们供出了真正的幕后指使,是跟您有长期纠纷的黄三。您应该认识这个人,曾经为了一场违规赛车,你们私下打斗过,黄三的犯罪动机最大。”
“真的是我幻听了吗?”
温盛此时都不敢去看姜有鱼的表情,可周誉生之前整过他,是有前科的,加上那晚打斗之时,他听见几句跟周誉生有关的话,一句是幻听,两句三句还是幻听?
他承认上次在婚纱店第一次见面,周誉生给他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但他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周誉生,毕竟跟姜有鱼关系那么好,他犯不着。
现在唯一能够证明周誉生是幕后真凶的仅仅只是他苍白无力的证词。
警员恭敬道,“温先生,我们会竭尽所能还您公道,感谢配合。”
温盛颓然后退两步,抿紧唇瓣,抬眼看向周誉生,那位风光霁月的男人坦荡荡地回视他,没有分毫心虚迹象,不知是不是面具戴太久了,心理防线太高,太懂得掩藏自己。
到此,温盛醍醐灌顶,现在的他不是周誉生的对手。
意识到这一点,温盛心绪复杂地看了眼姜有鱼,走到周誉生面前,深吸了口气,挤出微笑,“抱歉,是我误会了你,需要什么补偿?”
“补偿?”周誉生轻笑了声,“比起补偿,我倒是挺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逮着我不放的?”
温盛暗暗攥紧拳头,面上维持和气,“是我幻听,对不起。”
眼下他没有充分证据,继续僵持下去不但会让他跟姜有鱼的关系更加恶化,还会让人觉得他胡搅蛮缠,周誉生究竟是不是装出来的,以后有的是机会找证据。
“没关系,我理解你,毕竟被人打了脑袋,幻听正常。”
周誉生话里满满的嘲讽,说完嘴角略略一扬,抬步从温盛身侧经过,走向姜有鱼。
“学姐。”温盛转身,弱弱地喊她。
周誉生被温盛冤枉,是温盛的错,可姜有鱼看到少年形单影只地站着,生不出气来,思绪无比凌乱,连出言指责他的念头都没有。
学姐,刚认识那会儿温盛经常这么叫,熟了之后温盛就混不吝地喊她名字或者姐姐,突然被他这么一喊,疏远了关系,姜有鱼很不适应。
“既然是误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姜有鱼无奈地叹口气,转而问警员,“我和阿誉可以走了吗?”
警员点点头,“感谢配合,您们可以走了。”
两人一起走出大门,温盛追上来拦住前路。
“今天的事是我对不起周同学,不如这样,我请你们吃饭,杯酒释恩仇。”
温盛笑脸相对,早没了之前针尖对麦芒的敌意,还主动向周誉生伸出手。
他的行为实在太反常了,姜有鱼皱眉,“温盛,你想做什么?”
温盛的手悬在半空,阳光投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笑容格外明媚干净,带着满满的诚意。
周誉生挑了下眉梢,抬手回握,“那就握手言和。”
只是握了一下,很快就分开了。
温盛自动忽略姜有鱼黏在他身上的探究目光,从互相不对眼到哥俩好,两男人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在姜有鱼眼皮子底下,周誉生欣然接受温盛邀请,上了他的超跑后座。
姜有鱼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廊台上,迟迟没有收回愕然的神情。
温盛坐进驾驶位,手臂搭在车门边,侧过脸来招呼,“姜学姐,上车。”
姜有鱼带着郁闷从车后面跑到另一侧后座车门边,拉开车门坐到周誉生旁边。
落座时,温盛微微回眸,用余光扫了眼后座,藏住晦涩的失落情绪,发动车子开向公路。
许是为了表达道歉的诚意,温盛选的餐厅是厦城最有名的“牡丹亭”,网上评论这家店是国内最贵的十大餐厅之一,一个人吃到饱至少得花上万块。
三人在侍应生的引领下进了一间贵宾室,温盛是常客,侍应生除了寻常的客套招待还会跟他闲聊几句,顺便跟他推荐新推出的菜品。
温盛抬手示意侍应生,“那两位是今天的贵客,让他们点吧。”
侍应生点头哈腰,来到姜有鱼和周誉生中间服务。
姜有鱼看着菜单上的金额,下不去手,翻来翻去只想找便宜的,坐在对面的温盛大气开口,“随便点,我有的是钱。”
还以为这人转性了,结果还是这么招摇,偏偏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姜有鱼翻翻菜单就丢到桌上,一道菜没点,跟空气怄气。
余光往旁边瞟,周誉生那个死孩子真是没一点不好意思,每翻一页菜单就指着最贵的那个点,翻了几十页,点了几十道菜,摆明了就是在报复温盛。
当然,温盛有的是钱,一顿饭而已,人家压根不在意那点钱。
侍应生碰上大客户,两只眼睛都放光了,接住周誉生投来的菜单,脸上堆满笑,拍马屁的话没少说,还边笑边退出包厢。
差点忘了,姓周的也不差钱,一幅画都能卖几百万的人,也不在乎钱。
所以在场三人就她一个穷鬼。
姜有鱼更加郁闷了。
所有菜陆续上桌,温盛像是故意忽视姜有鱼,满眼都是周誉生,俩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若非她是知情人,当真以为这两人一见如故互相吸引了。
温盛问了周誉生的饭碗,周誉生说靠卖画赚钱,于是温盛毫不犹豫推荐了自家开的画廊。
周誉生问了温盛的饭碗,温盛说参加机车比赛可以赚零花钱,一场比赛奖金最少也有几十万,要是遇到哪家阔少举办的私人比赛,奖金还能直逼千万。
姜有鱼默默吃饭,越听越觉得自己好卑微,她很想阴暗爬行。
一顿饭下来花了近十万,还有好多菜压根就没动过筷子,姜有鱼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想要打包,但做东家的是温盛,她不好意思开口。
“侍应生,把这些没吃过的菜都打包吧。”温盛忽然开口。
姜有鱼惊讶地朝温盛投去目光,对方似乎一直在留意她的一言一行,就等着她看过来,对上视线后,温盛微微颔首微笑。
他又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
拎着满手的打包袋子离开餐厅,姜有鱼抬胳膊顶了下周誉生,小声训话,“下次出来吃饭不准乱点东西,就算为了给别人添堵也不准,浪费粮食可耻。”
“我只是在试探温盛的诚意。”周誉生低头挨近她。
走在前头的温盛停步,回头看着两人,“我送你们回去吧。”
姜有鱼没拒绝,大步跟上温盛,将手里的打包袋子放上车。
拉开车门,姜有鱼临时接到一个电话,归属地是渝城的陌生号码。
铃声响了很久,引来两个男人的注意力。
姜有鱼掐断电话,若无其事上车。
电话再度打来,姜有鱼眉头紧皱,直接把号码拉黑处理。
温盛没有发动车子,扶着方向盘问,“学姐要接完电话再走吗?”
“没有,你开吧。”姜有鱼回。
温盛回头看了她一眼,车子开动前把车篷升了上来。
路上,姜有鱼靠着后座闭眼休憩,眉心的锁一直没有解开。
傍晚时分,温盛的车停在宁大北门前。
周誉生下了车,临走前有意多看了姜有鱼一眼,女人最近似乎又瘦了一些,娥眉微蹙,似乎被琐事牵绊着,脸色不大好看。
不动声色地告完别,周誉生目送车子离开,待车子驶出视野才转身走向校内。
这个时段在北门广场溜达的学生寥寥无几,四处十分安静。
周誉生拿起手机,漂亮精致的脸庞被阴翳吞没,绯红的薄唇勾出一抹令人怵惕的弧度。
“三天之内,我要宋珍珍所有的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