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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案(四)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那个史先生抓起来。”韩穗一向是务实派。

    方湛却道:“恐怕已经晚了,刘百盛一死,他的那些个爪牙一个个跑得够快,毋庸说那个史先生了。”

    这边厢话音方落,门帘外便响起一个浑厚的求见声。方湛提声允准后,一个满身寒气的络腮胡玄衣男子匆匆而入,正是玄英卫司都校尉裘明。

    裘明入内执礼,抬首后不免看向坐在方湛身侧的韩穗。

    方湛轻呷一口茶,淡淡道:“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裘明得令,遂将玄英卫与一队边军在西山银矿的勘察结果报上:“按照大人的要求,我等将银矿废址搜查了个遍,尤其是李松藏身的地方,但并未找到有用线索。不过,玄英卫却在此前的矿难废墟中有重大发现。”

    方湛示意其继续说下去,裘明凛然道:“那矿洞坍塌面积极大,而塌方最深处居然有多处火药爆炸后的痕迹。沈参领看过后认定,那是军队攻城才会用的‘震天雷’。此种火药爆炸威力大,破坏性极强,再结合坍塌碎石的状态,可以断定那处矿洞是被炸药崩塌的。”

    韩穗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今年春西山银矿的矿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裘明却不敢十分确认。

    “人为之处可不止于此,”方湛冷冷道,“矿难发生后,虽说是由附近县衙及州府出人抢救,但事后勘察却是朝廷派人主持,那个人若想从中动手脚,可谓易如反掌。”

    韩穗还在思考“那个人”是谁,又听裘明道:“大人,还有一事,我等在矿难废墟中还发现两具被巨石掩埋的尸体,其状况惨不忍睹,已然腐露出白骨,无法看出原来的样貌。不过,我们在其中一人衣襟中发现一张几年前的书信,推测其名字应是叫胡三刚。”

    韩穗一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从袖口中抽出那张失踪案的名单,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找到了!是有胡三刚这个名字,此人成乾十一年失踪,也是个赌徒。”

    方湛接过名单看了眼,问裘明:“尸体可找仵作看了?”

    “尸体一运回来便送去了验尸房,仵作验尸后发现,那两具尸体摧折多处,应是矿洞坍塌时被乱石砸折的。可奇怪的是,仵作还从尸骨中检查出了剧毒。”

    韩穗陡然看向方湛,只见他神情冷峻,目光似盯着虚空,但却流露出刀锋般的锐利。半晌,她听到他说:“抬李松去见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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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往验尸房的路上,韩穗觑看着另外两人铁板似的脸,小心试探道:“李松现在身体虚弱,情绪不稳,让他看可怕的尸体,会不会有些残忍?”

    “攻人攻心,他不乖乖开口,难免得受些罪。”方湛面无表情道。

    “或许等一等,他就能想通呢?”

    “没有时间等他了,”裘明解释道,“上京那边前日已来信催了,圣上要求大人腊月二十五之前必须抵京面圣,就云州一案给出交代,否则不光大人与玄英卫,就连云州府衙上下都要被治一个渎职罪。”

    韩穗在心中默算起来,除去回京路程,留给方湛的时间就只有四天了,若云州这堆大案套小案的谜团解不开,岂不是父亲都要受连累!

    于是她也板起了脸。

    裘明见她如此安慰道:“韩小姐放心,有方大人在,就没有撬不开的口,保证出招一击必胜。”

    方湛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次能否一击必胜,恐怕还得看裘校尉的配合。”

    不多时,三人来到验尸房门外。方湛停步,对韩穗道:“尸体就在里头,你若怕,可在外面等着。”

    韩穗刚想答应,却转念想到方才他与裘明对话的玄乎,一时涌上一股好奇又好胜的心潮,她倒想知道,自己用亲情无法打动的人,他俩又能有何高明的手段让其开口。

    于是她僵着表情摇头道:“这有何可怕的。”随后信步入内。

    然而一进去她就后悔了。尸体有白布遮盖,只是看着渗人罢了,但屋内那股若有若无的尸臭直令人反胃。

    她抻袖遮鼻,眼前却忽然现出一只蟹壳青锦地香囊。

    那香囊上头蹩脚的针线,稀里糊涂的做工,以及四不像的花草……韩穗不由一怔,兀地如同被一道天雷击中——这不是四年前她亲手缝制又亲自送出去的么?

    “里头有新装的药草,用它嗅鼻会好些,坚持一下,不会太久。”方湛的声音如常,可韩穗却丝毫不敢抬眼看他,颤巍着接过香囊,只觉这又丑又拙的物件搁在手中,简直比旁边那两具尸体还要可怖。

    等等,他为何还把这个带在身上?

    不及细想,外头有两名差役抬着担架而来,近前一看,果然是把李松抬来了。

    李松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目中无光的样子,担架落地,他虚弱起身,跪地开口:“草民见过两位大人、见过韩小姐。”

    方湛不露痕迹地站到韩穗身前,示意仵作揭开盖尸布:“李松,看看这躺着的两人,你可认识?”

    李松缓缓扭头,扫了眼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当即面如土灰,颤声答道:“不认识。”

    “尸体腐朽,你认不出也很正常。离你最近的那人是胡三刚,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没,没听过。”李松伏身在地,嗫嚅着、瑟缩着。

    方湛一个眼神示意,裘明便抬手命差役及仵作退下,并关好房门。

    “你在说谎。”方湛走到李松跟前,缓缓蹲下,将那张失踪者名单抖开在其眼前,冷声道:“你不仅认识胡三刚,这上头的好些人名,你也都很熟悉吧?”

    他盯着对方闪躲的眼神,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道:“若我没猜错,那些人如今都躺在矿洞崩塌的废墟堆中,生前不见天日,死后无安魂之乡,而你,本该与他们一样腐烂在废墟之下,可却偏偏命大活了下来。”

    他起身,将那份名单扔到李松膝前,脾睨道:“只是你活着也无用,不过是世上多了一个懦弱苟且之人罢了,背负着数十人惨死的秘密却不敢为他们鸣冤叫屈,就不怕往后余生一闭上眼就有冤魂来找你哭泣么?”

    这些话如同矿难那日崩塌下来的巨石,将李松重重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他枯瘦的身体抖如筛糠,就算如此,除了呜咽声,他绝不吐露一字。

    方湛的话却紧追不舍:“你死里逃生后宁可躲在矿洞中活得不人不鬼,也不愿回家团聚,原因只有一个,你活着的事情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条烂命而毁了家人的安稳生活,是也不是?”

    听到这儿,韩穗一下子回想起李松之前说过的那句“你不该救我,我早该是个死人”。

    来不及多想,就听方湛语气一转:“可你有没有想过,情况早已骤变,自你在城内现身那一刻起,你的缄口不言已再无意义。你活着就是那个人罪行的最好证据,你信不信,他早晚会找上门来灭口,甚至是灭门!”

    “而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正是矿监田青。至于你身上承载的那个秘密,想来与田青在西山银矿的所作所为有关吧?”

    方湛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却叫地上之人浑身僵住,连哭泣声都吓得止住。

    然而震惊者又何止一个,韩穗不敢置信地看向立于逆光中的方湛,一瞬之间,他在云州查案的蛛丝马迹似乎全部能够串联拼凑,可种种信息却在脑中混杂交织,梳理不开。

    这时裘明适时冷笑开口:“不得不说,你这人确实命大,不仅能从矿难中活下来,如今眼看死路一条,又刚好碰上钦差御史大人。你可知,圣上早已对田青起疑,此次方大人前来云州,不光是为督办叶阳县民乱一案,更要找出田青的不轨之处,好交予三司绳之以法。”

    他上前捡起地上的名单,仔细折好:“你自己掂量便是,说与不说,都在于你,你若坚持缄口不言,我等自然拿你没办法,但你和家人的命也只能由你自己负责了。”

    方湛收起裘明呈上的纸条,冷冷瞥了眼地上之人:“本官可给你半日加一夜的时间考虑,至于地方么——”他环视四周道:“我看这验尸房就很不错。”

    三人走出验尸房,韩穗总算能放开呼吸了。裘明命人上锁的声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惊慌呼叫。

    她回首,只见李松蜡黄着脸跪爬到门槛处,用尽力气惶急嘶喊着:“我说,我说!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大人!只求大人保我家人性命.…..”

    既然李松愿意陈情,自然不用再与尸体共处一室。众人转移至最近的一处偏堂内,门外有两名差役把守,门内则由方湛坐正首,裘明与韩穗分列两侧,另还有两名玄英卫听候,大有升堂的架势。

    李松跪在堂中,声泪俱下:“我真后悔,千不该万不该沾赌的,我就是因为赌钱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两年前,我在城东益善药堂做学徒,偶然结识了古宝阁郭掌柜的侄子郭大牛,因为他的诱引,我沾染上了赌习,一开始我手气不错,赢多输少,可一个月后,我似乎运气用光了,直到最后一次去赌坊,我连输几把,不光把自己的钱输了进去,又借了郭大牛十两,可还是输没了。”

    “我总共输了五十两,五十两白银啊,我不甘心,我想赢回来,这时郭大牛说,他认识赌坊的一个人,可帮我说情,从赌坊柜上拿五十两暂时垫给我用。我当时太想把钱赢回来了,一下子上了头,没问明白就答应了。只是那五十两最后也被我输光了。”

    “等我回过神来想走,已经晚了,赌坊的人拦着我不放,拿出借据让我画押,我一看那上头还钱的规则,利滚利简直吓死人,我不愿摁手印,赌坊的人便说我想耍赖,叫几个壮汉将我绑起来,关押到暗室一顿毒打。”

    “他们关我到半夜,赌坊老板刘百盛来了,他出主意让我叫父母拿钱来赎人,可我实在不愿家人知道此事。他又恐吓了我一顿,见我似乎真的没钱,就帮我想了个办法。他说店里刚好来了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正缺人手做工,若我愿意跟他去,做满半年不光能还债,还能自己攒上一笔。”

    “我那时走投无路,便一口应下,随后来了一个叫史先生的长须男人,看过我后很是满意,当晚便要将我带走。我想回家跟父母说一声,但史先生说他急着走,没时间了,我只好托那个郭大牛的朋友捎信。现在想来,郭大牛分明跟他们是一伙的,全是串通好的骗子!”

    李松面露愤恨,但他身体仍然虚弱,激动的情绪叫他有些吃不消,只能手撑地面喘粗气。座上三人也不催他,等他缓过来后,又听他道:“我是乘坐史先生的马车走的,车上还有两个彪形大汉,我不敢乱动乱看,所以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后来,我被关进一间地下室里,这时我已经感觉不对劲了,可是大声呼救只能换来毒打。”

    “自那又过了两日,他们给我绑上手脚堵上嘴,送去了西山银矿,从此我便在矿洞中一待就是一年多,终日见不到天光,身上皮肤惨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韩穗始终静静听着,听到此处却忍不住问道:“若我没记错,矿工是可以出矿洞的啊,为何你一年多都待在洞中不见天日?”

    “小姐说的那是记在名册上的矿工,不是我们这些见不得人的,”李松露出一丝惨笑,目中无光地叙说着,“我们二十几人待在一个很深很大的矿洞中,手脚带着镣铐,还有五名管事轮流看管,就这样分不清日夜、没有年月地挨着鞭子干苦工,有人死了就拖出去,过几日会再送来新的,死不了的就一直受罪.....”

    “你们在矿洞中都做些什么?”方湛出声打断。

    李松似乎无法从痛苦中抽离,麻木地回答:“凿矿、治炼、铸银,明面上的矿工做什么,我们就也做什么,只是我们铸造出的银锭,并不交给圣上的驻军,而是通过连接矿洞与榆水坡石窟的通道,定期运出去,交给一个大胡子男人。”

    “连接矿洞与石窟的通道……”方湛缓缓重复着这一重要信息,皱眉问道:“可是你被韩家车夫华叔发现的地方?”

    “是。我们偷采的矿洞刚好与榆水坡石窟中间只隔着一座叶灵峰,他们命令我们挖出一条通道,好往外偷运白银。只是我也不清楚,按理说银矿四周被圣上派来驻扎的禁军包围,田贼想要偷运出白银,如何避开他们?或许他买通了榆水坡处的驻军关卡吧。”

    李松不清楚的事,方湛却很明了。他与裘明对视一眼,各自心里明白,先前罪吏尤谨交待,榆水坡的关卡被驻军嫌弃闹鬼甩给叶阳县县衙,八成就是田青使的手段,目的自然是将守关者换成好操控的人,好给运银留个出口。

    “你说的大胡子男人,可是张金龙?”方湛继续问。

    “没错,正是张金龙。因为我是那些人中为数不多会算数识字的,再加上我平时表现听话,他们便让我帮管事每月清点银子,再与张金龙交接,”说到这儿,李松喉间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笑声,“可怜我们的圣上,千挑万选了一个心腹监矿,不知缺根的玩意儿早就把其中一半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大胆!圣上英明,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裘明怒喝一声,却被方湛抬手制止。他示意裘明将那张失踪者名单交给李松,问道:“你再看一遍这张纸上的人名,你究竟认识多少?”

    李松颤手捏着那张纸,看了良久,才道:“回大人,这上头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与我一起在矿洞做工的,想来他们也是被利昌赌坊那伙人拐骗到矿上的,只是,他们都死了,就像躺在验尸房里的胡三刚一样……”

    李松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方湛追问:“那些人究竟是如何死的?”

    “矿难,那场矿难!大人如此聪明,早就猜到矿难真相了吧?我们这些被拐骗去西山银矿为田青偷矿的人,知道太多秘密了,就算中途没有病死或被打死,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因为只有死人嘴才最严实。”

    李松如同一潭死水,双目直直盯着地上一处:“其实矿洞中的银矿石越来越少,我那时就在思考停矿后我们这些人会有什么命运。直到有一日,采矿果真被叫停,我送完最后一箱银锭回来后,察觉到几个管事似乎心不在焉,甚至忘了给我重新戴上镣铐。到了放饭时间,那些管事居然亲自来给我们送饭。那时我早已识破他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一有反常就心生警惕,偷偷将饭菜倒了,一口未吃。”

    “果然,不久后所有人开始腹痛、吐血,最后惨死在我眼前。当时我便意识到,到了灭口的时候了!我以为能靠装死躲过一劫,没想到,他们弄来了火药,要炸塌整个矿洞!我趁他们点燃火信离开之后,从连通榆水坡的甬道跑了出去,所幸爆炸点离榆水坡较远,我侥幸躲过了那场可怕的矿难。”

    “所以你才会说你早该是个死人,我们不该救你……”韩穗喃喃道。

    “是的,只因为我知道田青在官家银矿中私铸银锭、中饱私囊的秘密,我就该死!”李松苦笑道,“矿难发生的那个晚上,我还在山中寻找下山的路,可很快我便意识到,我不能回家,甚至不能下山,因为只要被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就会给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那段时日我躲在山中过活,等矿难平息后,我又回到矿山,找个了能遮风避雨的矿洞住下,为了避免被山民发现,我将矿洞连接榆水坡石窟的通道堵上,还一度装神弄鬼将试图进矿拾荒的人吓走。”

    “直到昨日,我意外在洞中看到张金龙那张脸,只以为他知道我还活着,特来追杀我的,这才吓破了胆,没命地逃跑,可我身体太虚弱,还没推开堵甬道的石头就晕了过去,幸好遇到菩萨心肠的韩家主仆,将我救下。”

    听到这里,堂上三人不由互相对望,心中各有滋味。而李松因为坦白了一切,长久以来的压抑突然得到释放,似泄了力,一下子晕厥过去不省人事,被差役七手八脚抬了回去。

    走出偏堂后,裘明对仍沉浸在低沉情绪中的韩穗道:“韩小姐觉得如何,我们方大人审人能不能称得上一击必胜?”

    韩穗回首望了眼正与差役交代后续的方湛,那一身清贵卓尔不群,无论是四年前还是现在,他在人群中都是那样显眼的存在。

    也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与对方赌气,她嘀咕道:“不过是仗着知道全局信息,再加上威逼利诱罢了。”

    说完她扭头就走,只留下裘明在原地若有所思:“威逼利诱?嗯,还真是,韩小姐对大人的总结还挺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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