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晏新拨开最后一片灌木,得意地指着前方。山的背阴处矗立着几棵老枫树,树干上爬满了蓝紫色的牵牛花,那些小喇叭在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真的在播报"这里的捻子又大又甜"。
枫树下的景象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大片毛蕨像绿色的瀑布从坡顶倾泻而下,叶片上凝满细密的水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斜坡少说有六十度,湿漉漉的蕨丛间隐约可见黑紫色的捻子,但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这...太滑了吧?"晏琳揪住跃跃欲试的晏新,"回去摘刚才那些不好吗?"
晏新眼睛直勾勾盯着蕨丛深处:"你看那丛!比刚才的大一倍!"他指着斜坡中段一簇特别饱满的捻子,"肯定是没人来过才长这么好!"
晏清站在坡顶,目光扫过那片湿漉漉的毛蕨丛。斜坡陡峭,叶片上的水珠在晨光下闪烁,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钻石。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篮子——外婆给的布袋就藏在最底下,他打算用它装最好的捻子,偷偷塞给晏琳。他默默蹲下系紧鞋带,从旁边捡了根结实的木棍:"我走前面。"
"还是我来吧,谁让我是姐姐呢?"晏琳夺过木棍,把篮子和草帽往晏清怀里一塞,"帮我拿东西,我来开路。"
晏清看着晏新兴奋的样子,又看了看那片危险的斜坡。他应该劝他们回去的,可当晏琳夺过木棍说要"开路"时,他却只是沉默地接过她递来的草帽。
——他其实想走在第一个。
可他知道晏琳不会同意。在她眼里,他大概还是那个连龙眼都不会摘的"城里人"。
她像只灵敏的山猫,用木棍拨开毛蕨丛,水珠"哗啦啦"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裤腿。"这蕨菜要是秋天来摘,炒腊肉绝了..."她一边嘀咕一边侧着身子往下挪,在湿滑的坡面上踩出几个浅浅的脚印。
"接着!"到达一处稍缓的平台后,晏琳把木棍扔回给晏新。这个傻小子接住棍子就往下冲,结果刚迈两步就"哎哟"一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晏琳眼睁睁看着晏新像块踩滑的肥皂,手舞足蹈地朝自己撞来。她下意识张开双臂,却在碰撞的瞬间被惯性带着一起往下滑。混乱中她感觉晏新慌乱地抓住了自己的衣领,勒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抓紧!"一道灰色的身影从上方飞扑下来。晏清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直接跳下来抓住晏新的后衣领。三个人的重量让下滑速度更快了,毛蕨叶在耳边"唰唰"作响,晏琳甚至能看清每片叶脉上滚动的水珠。
就在他们快要滚到枫树下时,晏新的手突然勾住了一根老藤。"哧啦"一声,三人总算停在了半坡。晏琳仰面朝天,怀里死死搂着两个弟弟的脑袋,后背湿了一片。
寂静。然后——
"噗...哈哈哈哈!"晏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胸腔的震动让趴在她身上的两个男孩也跟着抖起来。
晏新抬起头,脸上糊着泥巴和碎叶,活像只花脸狸猫。他愣了两秒,也跟着"咯咯"笑起来:"我的'如意金箍棒'飞了!"
晏清撑起身子,第一反应是去看晏琳——她的后背全湿了,发梢沾着碎叶,可她却突然大笑起来。原本整齐的衬衫已经惨不忍睹,袖口还挂着半朵可怜的牵牛花。他看着两个笑作一团的活宝,嘴角慢慢扬起,最后竟也笑出了声——很轻,像山涧掠过的一缕风。
"你们看!"晏新突然指着上方。他们滑下来的轨迹在毛蕨丛中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路",阳光照进来,像条闪着银光的滑梯。
晏琳抹着笑出的眼泪:"这下好了,怎么上去啊?"
晏新正从泥巴里扒拉出几颗滚落的捻子,闻言抬头看了看陡坡,突然眼睛一亮:"急什么!反正都下来了——"他手脚并用爬到旁边的灌木丛,"你们看!这儿的捻子比上头还大!"
果然,湿润的背阴处,黑紫色的果实像一串串小灯笼沉甸甸地垂着,有些甚至压弯了枝条,几乎蹭到毛蕨的叶片。晏琳伸手就能够到最近的一簇,指尖轻轻一碰,熟透的捻子就落进掌心,果皮上的白霜在阳光下像撒了糖粉。
"先捡完再想办法上去,"她果断改变计划,把衣摆卷起来做成临时布兜,"反正外公砍够柴会来找我们。"
晏清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慢慢口袋里的袋子。他摘捻子的动作很轻,指尖避开果霜,专挑那些黑得发紫的。偶尔抬头,看见晏琳正踮脚去够高处的枝条,发梢还沾着刚才滑下来时蹭到的蕨叶碎屑。
"给你。"他突然递过一颗特别饱满的捻子。
晏琳愣了一下,接过来直接丢进嘴里,甜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哇!这个超甜!你在哪儿摘的?"
晏清抿了抿嘴,指向斜坡更深处一片被枫树阴影笼罩的灌木。那里的捻子藏在毛蕨丛后,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晏清,厉害!"晏新嘴里塞满果子,含糊不清地嚷嚷,"跟挖宝似的!"
三人顺着那片隐蔽的灌木丛一路采摘,不知不觉绕到了坡度较缓的另一侧。晏琳突然"啊"了一声——眼前竟是一大片的捻子从,粗壮的枝干连绵成片,果实多得压弯了枝头。晨露未干的捻子像无数颗紫水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哪是摘果子,"晏琳惊叹,"简直是捡钱!"
晏新已经欢呼着扑过去,晏清却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了看袋子,里面已经铺了一层最好的捻子——待会儿,他要趁晏琳不注意,把这些都倒进她的布袋里。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三人身上,枫树的影子渐渐缩短。远处传来外公悠长的吆喝声,混着柴刀敲击树干的回音,在山谷里荡出好远。
"哎哟,装不下了!"晏新提着鼓鼓囊囊的衣摆兜,捻子从缝隙里漏出几颗,顺着山坡"咕噜噜"滚下去。他急得直跺脚,活像只护食的小狗。
晏清默默解下衬衫袖口的纽扣,把下摆扎成个临时布袋。阳光透过枫树叶,在他专注的侧脸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摘捻子的样子像在完成什么神圣仪式——指尖避开果霜,轻轻托住果蒂,再完整地摘下来。
"你们知道吗?"晏琳突然压低声音,指尖捻着颗黑得发亮的捻子,"外婆说过,'坟头捻子甜'......"
山风突然静止了。
晏新正往嘴里塞果子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咕咚"滚了下:"...啥意思?"
"就是..."晏琳凑近两人,声音轻得像毛蕨叶上的露珠滑落,"长得最好的捻子丛,底下可能..."
"啊啊啊别说了!"晏新一把捂住耳朵,刚摘的捻子撒了一地。他慌慌张张环顾四周,突然觉得这片背阴的枫树林格外寂静,连鸟叫声都消失了。
晏清盯着手里刚咬了一口的捻子,喉结动了动。阳光照在果肉上,紫红的汁水像...他猛地闭眼,长长的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
"噗哈哈哈!"晏琳突然大笑,惊飞树梢一群麻雀,"骗你们的啦!"她随手拨开眼前的毛蕨,露出底下的泥土:"是因为坟前祭扫的贡品腐烂后——"
"你还说!"晏新惨叫一声,差点又滑倒。
晏清深吸一口气,默默把剩下的半颗捻子放进篮子。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黏在皮肤上,凉丝丝的。
"科学解释啦!"晏琳捡起晏新掉落的果子,在衣角擦了擦,"墓区土壤富含有机质,而且..."她突然住口,瞪大眼睛看向两人身后。
晏新"嗷"地蹦起来,一头撞进晏清怀里。晏清被他撞得后退两步,后背抵上枫树粗糙的树干,震落几朵牵牛花。
"骗你们的!"晏琳笑得直不起腰,辫子都散了,"你俩胆子比捻子还小!"
阳光重新活跃起来,穿过晃动的树叶,在三人身上洒下跳动的光斑。晏清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被晏新撞翻的袋子——还好,最底下的捻子没有被压到。
远处传来外公的咳嗽声,混着柴刀敲击树干的节奏,像首山野小调。晏新气呼呼地追着晏琳要报仇,结果被树根绊倒,又摔了个嘴啃泥。
晏清站在枫树下,看着指缝间残留的捻子汁液,突然笑了。风送来远处炊烟的气息,可能是外婆开始准备午饭了。
太阳渐渐爬高,山林里的湿气被蒸腾起来,混着松木和泥土的气息。晏琳远远就看见外公弯着腰,手里的柴刀"咔、咔"地砍在一棵枯树上,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后背的蓝布衫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外公!歇会儿!"晏琳小跑过去,从布兜里掏出水壶递给他,"喝点水,还有葱油饼。"
外公直起腰,抹了把额头的汗,笑呵呵地接过水壶:"摘够了?"
"摘过瘾了,"晏新得意地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衣兜,"捻子多到能酿酒了!"
晏清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装满捻子的篮子放到树荫下,又折回来,从外公手里接过柴刀:"我来试试。"
外公挑眉:"会砍吗?"
晏清摇头,但眼神很认真:"我现在学。"
晏琳咬着葱油饼,饶有兴趣地看着晏清。他握刀的动作有些生涩,但力道很稳,第一下砍偏了,只在树皮上留下一道浅痕。外公在旁边指点:"手腕别绷太紧,顺着木纹砍。"
第二下,柴刀"咚"地嵌进树干,晏清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上扬。晏新在旁边起哄:"哇!晏清哥要转行当樵夫了?"
晏琳踹他一脚:"你也去帮忙!"
三人轮流上阵,没一会儿就放倒了几棵枯树。晏新力气大,负责把砍好的柴火拖到阳光充足的空地上晾晒,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的歌。晏清则跟外公学着把粗枝劈成细柴,动作越来越熟练,连外公都点头:"不错,学得快。"
晏琳也没闲着,把散落的细枝捆成束,用草绳扎紧。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到正头顶,林间的光线变得刺眼起来。
"该回去了,"她拍拍手上的木屑,"外婆该等急了。"
外公点点头,把最后几根柴火摞好:"走吧,下个星期再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