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靖王妃，令柔手都是僵直的，喝下一口热茶后才缓过来。

    她难得叫来那个新换来的升云，观察着她神色，又难得温声道：“近日宫中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王妃说是将她身边守卫都控制了，可也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令柔到底也没给人家留下什么准话。她总觉着这事情不寻常，还是要方方面面都打算好了才可放心。

    升云只觉得莫名，不知这位万事不理的娘娘怎么忽然关心这个，只好绞尽脑汁搜罗了一些：“若说宫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若说宫外，听说靖王与户部林大人纠缠起来了，似是与槿公子之前出走的事情有关，旁的都与咱们长兴宫关系不大。”

    令柔手上动作一顿，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发慌，就着手中杯盏一连喝了两三口。这可是皇帝亲自派来的亲信，竟半点都没察觉到那些盯梢的人已被处理了？是靖王妃在诓她，还是确实做得隐蔽让升云都没察觉？

    她越想越急，回忆着赵彧临出发前叮嘱过她的召出暗卫来的方法，找了他指定的位置试验，竟果然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她从前对这些皇帝的“眼鼻耳目”都是又厌又惧，这下可好了，他们干脆都消失不见了，倒引得她惶惶。

    他们冒着欺君的风险来帮她，是为了什么？是真来帮她，还是来杀她？她若真走了，她爹娘该怎么办？她可绝不能抛下他们自己一个人走了。

    又寻思了一会儿，令柔终于放弃了挣扎，她承认，确实被这难得的机会诱惑住了。只是她还没有完全缴械，还要再细问一番，于是立即派人去请靖王妃。

    说来也巧，靖王妃还未出宫，仍在皇后宫里喝茶赏花。人家也不拿乔，或者说她就是故意在宫里逗留着等她呢，长兴宫一请，人家一挥手帕赶忙急匆匆赶过来了。

    林慧漪看着她那一溜烟儿就消失不见的背影出神，神色也晦暗不清。她贴身侍女拭墨试探着说：“怎么王妃这样急切，前几日姜娘娘不是还避着王妃不见，怎么今日就要一连见两回了？”

    “这事情不是咱们能打听的”，林慧漪皱着眉头，指尖轻点，淡淡说出一句：“这事情，谁沾惹上了怕是都讨不得好。”她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内情，更不知靖王妃依靠着什么东西能打动令柔。不过想想也知道，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盛宠在身的贵妃，能打动她的必定是皇帝也给不起的东西，着实不是她能沾惹的。

    靖王妃连轿子都不等，一路快走着就到了贵妃宫室，也没太跟贵妃拘礼，见娘娘还寻思着事情就也没出声打扰，自己寻了个座位就静静等着吩咐。

    “你们这样做了，究竟能有什么好处？本宫又如何才能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靖王妃走了一路口里渴的不行，偏偏这里又只有贵妃一人，没人伺候她给她倒水，她只好自己起身先给娘娘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备上一杯，才喝了半口又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忙不迭又放下手中杯盏答：“娘娘，您不在宫里对我们王爷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令柔眼神一厉，这是什么话？可转念一想她倒也明白，无非就是觉得她“惑乱君心”、“于国无益”之类，瞧她不顺想让她离宫里离皇帝都远一些罢了。

    “若说是清君侧”，她慢慢说，一边说着还观察着王妃神色，“你们都将本宫身边人处理了，何苦还大费周章送出宫去？一刀杀了岂不更方便，还没有后患。”她这不是在提醒别人把自己弄死，而是实在有困惑，必须要得了解答才敢再往前探两步。

    王妃叹口气，她家王爷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把人杀了，一了百了，等着皇帝回京了该当什么罪就是什么罪。他是皇亲，是陛下的亲二哥，又因伤从战场上退下来，皇帝总不会因着死了个妃子就罚没他全家，大不了也就是他为贵妃偿命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若是真能借此带走她，让陛下恢复常态，那也算是他为国为民用尽最后一滴血了。况且皇帝真一定会为了个后妃杀他亲二哥吗？

    可王妃不同意，不仅不同意，还难得高声喝止了王爷。怎么就闹到要打杀、偿命的地步了呢？什么为国除害与她家有什么干系？再说皇帝，没了贵妃难道就会变正常吗？若因此发了疯那岂不更得不偿失？

    王妃沉默少顷，眼看着贵妃等不住了才答：“陛下会为了您做到什么地步咱们都不得知，怎么敢留下这样的证据？若您是急病殁了，陛下赶回来也只能亲眼见您下葬，那才不会归到别人那头去。”

    要她假死？令柔先没在这上纠缠，而是又问：“你们都将皇帝的暗卫撤走了，皇帝岂不生疑？”

    “其实也不算是将他们处置了，只是这会儿子找了点别的事情将他们分散开而已；等陛下回京，失了您怕是要沉痛一阵子，怕是没功夫追究什么旁的；至于魏国公和林夫人，好好的女儿送进宫里却化作了飞灰，陛下再无情也不会找他们算账。”

    瞧着这计划是细密无缺了，令柔却仍不放心，假笑道：“本宫可不知是真死还是假死。”

    王妃一怔，知道她是不放心，讷讷解释道：“咱们也不知事后陛下会是什么反应，若实在是接不了手的烂摊子，到时候没准儿还得要您再回来。”

    令柔摇摇头，她可不信这么勉强的言辞，正色道：“本宫会写下亲笔书信，一封留在宫中亲信手中，另一封交予我娘，若是本宫没在宫外出现，这两封会一并递交给陛下。”

    王妃没说什么，只与她约定了些更要紧的细节。

    再急的急病也不能两三天就病死，是以他们这头早早就造上了势，趁着前线吃紧、签订盟约的时候向前线汇去了一条密报：贵妃突患重疾，起不得身，太医院诊治已有一日，仍未知是什么病症。

    皇帝看过这一条，又再看了两三回，只觉这几个字摇摇晃晃，转着圈儿一般不让他看清楚。他先是晕了两下，又强撑着站起身：“来人，备马，朕要立即回京！”这会儿战事已熄，用不着他露面，没急着回京只是为了安全考虑。

    身边伺候的人大惊：“陛下三思！那一箭刺穿了您的脾脏，这时候赶路怕是会再令伤口破裂，贵妃是什么病症还不可知，可等您到了京城没准儿比贵妃伤得还重，岂不更令娘娘担忧？”

    皇帝被勉强劝下来，可仍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动身。半日后又接一报：“贵妃呼吸渐弱，面色发青，似是赤汞中毒的症状。”

    这下可真劝不住了，皇帝命人将那伤口厚裹几层纱布，咬着牙坚决上了马。他这会儿已经快要被令柔的急病击垮了，几乎没有什么思考的能力和作为。

    他坚持要走，他身边也无人敢拦着，只好做足了准备陪同陛下一起出发。他们回京最快也要四天，这四天里，几乎每半日都来报一次贵妃的病情，最近一次竟似是已病入膏肓了。

    长兴宫中，一众宫女只敢无声哭泣，生怕惊扰了气若游丝的娘娘，唯有升云一人敢说话，说得还是给她主子添堵的话：“娘娘，您再坚持下，陛下还有一两日的功夫就回京来了。”

    令柔只是面上不妥，其实没什么要紧。靖王妃给她安排了一种药，吃下去会在七日内气息渐渐微弱，昏迷一阵子后又与常人无异。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皇帝会撇下前线赶路回京，这可怎么办？这药也不能加急，若能加急，令柔宁可现在死了也不愿在皇帝面前死。

    她瞒得过吗？令柔心里发虚，却也不得不顺着药效表现，她只祈祷着能在皇帝回来前赶紧失去意识。

    都没等到升云口中的“一两日”，不过半日，皇帝就回来了，他本就受着重伤，又长途奔波，匆匆赶来，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令柔，更是直接晕死过去，半晌才回神，被人扶着到她床前，急道：“阿若，你如何了？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多，但她不会傻到回应他。令柔面上绷着，做出一副重病在床、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里却在绷着想王妃那边准备如何了。若她“殁”了，赵彧伤心绝对会有，可会不会伤心到失智的程度却不好说。逃出宫这件事，皇帝在场和不在场完全是两个难度，靖王妃那边还愿不愿意继续都不一定。

    “阿若，阿若……”那边赵彧还在他床边喃喃着落泪，却已经有眼尖的人发现了皇帝衣袍下的异状。

    “陛下，您身上有血，血渗出来了！”

    赵彧一拂身，挥手让人把惊呼出声的宫女带下去。令柔病重至此，他这点小伤能算什么，值得他们这般大呼小叫吗？

    眼看着令柔不回话，气息也微弱，他越发心急，出门叫来太医问话：“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起了这样急迫的病症？是有人暗害还是接触了些什么不应当的东西？”

    “回陛下，太医院会诊过后，咱们本以为是赤汞中毒所致，便下了对症的药，按理说症状不重应该喝了药就好转了。可娘娘迟迟不见好，便知不是此症了，怕是另有什么病因。”

    赵彧青筋暴起，又问了一次：“究竟是什么病？”

    “病因未知，也不知因何而起，只能暂且喂着参汤吊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