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换上了黑色兜帽,拿了一些迷药和匕首防身。
洛灵推开门,与明月撞了个满怀。
“公主…”看到她身穿一身黑色兜帽,明月立马意会了。
“明月…”洛灵轻轻唤了她一声。
“我都懂。有什么事情,明月给你兜着!”明月嘟了嘟小脸,坚定地说。
洛灵会心一笑。看到明月的模样,她的眼眶忽然湿润。这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不论她做什么,明月都是傻乎乎地支持着她,也跟着她吃了不少苦。
今晚堕狱,就算有任何罪责,她都要一人揽下,顾盼也好,明月也好,她都不能再有所牵连。
“这次之后,定会把你好好嫁出去!”
“我才不要。”
“傻瓜。”
她摸揉了揉明月的头,前往了堕狱。
她潜伏在堕狱旁边的灌木丛中。
夜已深,堕狱四周只剩些许蝉鸣与蟋蟀声在静夜中低吟。
十年来,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高耸的狱墙依旧森然如旧,由一块块厚重的青石堆砌而成,长年累月,墙面爬满了苔藓与藤蔓,散发着潮湿而冷硬的气息。若有人妄图攀爬,只怕比登天还难。
狱门前,四五名侍卫正严阵以待。他们身披银甲,佩刀立于身侧,神情冷峻,一刻也不敢松懈。除此之外,城内还有巡逻的侍卫不断来回换岗,每一队的行进节奏似乎都略有不同,看似杂乱,实则有序。
洛灵躲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目光紧紧盯着巡逻队伍的动作。她一边观察,一边默默记下每组侍卫的交替时间与路线,试图在他们巡逻的空隙中,找出一条可以逼近狱门的路径。若能在那一瞬间出手,迷晕门口守卫,她就有机会悄然潜入。
伺机待到一批巡逻守卫离去时,洛灵正准备起身,一只手却拉住了她。
“谁。”她下意识用匕首刺去。
“是我。” 顾盼摘下兜帽,轻声说。
“顾盼哥哥?”洛灵惊讶道。
“你就打算这么硬闯进去?” 顾盼低下身子,收起她的匕首。
“守卫狱门的是银甲卫,武功在三等以上,你定有把握把他们迷晕?就算你把他们迷晕了,那接下来的巡逻侍卫来了必能看出蹊跷,你孤身在堕狱中,岂不是瓮中捉鳖。”
洛灵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
“没事。我们等。”顾盼说。
洛灵转头看向他,只见他静静凝望着堕狱,神情悠远。
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细致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辉,连眉梢与睫毛都似乎微微发亮。兜帽下散落的几缕发丝随风轻扬,与他清俊的侧颜交织成一幅幽美的画面。
没想到,他还是出现了。
仿佛无论她做什么,他总能猜到,也总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着她,从未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巡逻的侍卫已经过去一批又一批。
又过了一会儿,子时的钟声敲响了。
“走水了!走水了!” 王城的西门处冒起了火光,浓烟四起,人声也变得嘈杂了起来。
巡逻的侍卫纷纷前去支援。
顾盼嘴角微微上扬,“时机到了。”
堕狱门口的侍卫也开始躁动了起来。
“走水了?怎么办,是我们军营的方向啊。” 一个侍卫焦急的说。
“军营分为上卫营、中卫营和下卫营,上卫营在王城中部,里面的黑甲卫专门护佑君王身侧。中卫营与下卫营又分为东营和西营,分布在王城的两侧。驻守堕狱的狱卒为银甲卫,隶属于中卫营,由秋商掌管。日常巡逻的侍卫则隶属于下卫营,由驻言将军掌管。” 顾盼看着远处的火势,不紧不慢地说。
“秋商和驻言将军…” 洛灵陷入了沉思,那上卫营的统领岂不是比秋商和驻言更厉害!
“所以你刚刚要是真的冲了上去,也大概率伤不了他们分毫。” 顾盼看着洛灵,摸了摸她的头。
洛灵看着顾盼,她从不知道,每日与她一起的他竟对军部这么熟悉。
“子时了,下一班的侍卫怎么还不来?” 另一个侍卫也焦急的说。
“狱卒每一个时辰就要进行更迭。” 顾盼接着说。
“这几个狱卒,是中卫营西营的人,大多是新晋的年轻新兵,不似老兵心神稳定,总各有牵挂。军营失火,必定非常着急。”
一个狱卒不停的望着失火的军营,面露难色。
“怎么办啊,我的营铺还有我母亲寄来的书信,今日赶班,我还没来得及拆开看,不知她老人家最近过得可好啊。”
“我的营铺也有我珍藏了许久的未婚妻寄来的情书,这一烧万一全给烧没了怎么办啊。”另一个附和道。
“是啊是啊,我也有翠花给我缝制的新衣裳,我还没来得及穿呢。”
“怎么这么倒霉啊,偏偏就是我们军营走水了,我攒了一个月的军饷万一被烧没了怎么办啊,这可是够我母亲半年的伙食了啊。” 一个已经满头大汗,不停用袖子擦拭着。
“现在已经是换班的时辰了,钥匙你帮我先保管一下,一会儿交给下一班的大壮,我先回去看看!”
说着,那个狱卒便把钥匙给了另一个狱卒,向火势处跑去。
“啊?我也去看看。” 另一个狱卒拍了拍拿着钥匙的狱卒,便也小跑着离开了。
另外的狱卒也想走,但是被拿着钥匙的狱卒拦下了。
“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们一起交接了,再去看看。”
“那军营被烧了,他们岂不是会很难过?” 洛灵问道。
“放心,银辉烧的只是马粮库,全是干草,所以火势盛大,但并不会波及他们的住处的。而且今年马粮库本就干草过多,卖马粮的伙计这几日正愁着马粮没处卖,赚不了钱,不能养家糊口了。” 顾盼说道。
两个狱卒心神不宁,朝着东边看个不停,迫切希望交接的人赶快出现。
“他们来了!” 一个狱卒指着一边说。
“来了来了,我先去看看啊!”没等另一个狱卒拦着,他就先跑了。
另一个狱卒擦着满头的大汗,看了看一边越来越近的替班狱卒,又看了看一边越来越大的火势,大声喊:“大壮吗,我们军营那边失火了!我把钥匙先放在这里,我去看看啊!”
“好!”大壮在远处应和着。
说罢,狱卒把钥匙放到了地上,速速离开了。
“然后呢?” 洛灵疑惑道。
“再等一下。” 顾盼看着远处的换班狱卒说, “三,二,一。 “
只见他们行动越发缓慢,用手捂着肚子。
“子时夜班前,宵夜本就是军中将士历年来的习惯。我问巫医要了一些腹泻药。服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发作发作,但是半柱香的时间就会止泻了。
时间刚好。并且我已经命银辉将厨房的肉食全部更换,所以军中并不会怀疑有人用药。”
“我不行了,我马上回来。” 一个狱卒说。
“我也是。”
“这厨娘给我们做什么了。”
“我去去就来!”
“哎,等等我!”
“记住,我们只有半柱香的时间。我说走,必须听我的离开。” 顾盼也戴上兜帽,谨慎的嘱咐洛灵,“否则,如果被深究,后果不堪设想。”
“好。” 顾盼拉着她,环顾四周,确认没人之后,进入了堕狱。
今年还算太平,大赦之后,堕狱中果真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
堕狱内部和以前一样,大大小小的隔间紧紧的挨着,每一隔间都是用厚重的石头打造,一扇扇玄铁制成的大门矗立在走道之处。
只是,与记忆中的模样不同,如今隔间内的墙壁漆黑一片,仿佛被无形的黑雾侵蚀。那黑,并非寻常的黑漆所能比拟,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暗色,让人不敢直视,仿佛一旦目光触及,便会被那无尽的深渊吞噬,再无归路。
“这墙壁,怎如此漆黑?”洛灵看着漆黑的墙壁,瑟瑟发抖。
“你可听过,噬魂谷。”顾盼淡淡的说。
“传说中的极暗之地。任何光,都无法进入的地方。”
传说,仙灵族是由光孕育而生的,然万物相生相克,噬魂谷也随之孕育而出。那是一个能吞噬所有光,所有法力的地方。那里生长着一种花,吸收黑暗而长成,名曰凄魂。若仙灵族人触碰凄魂花,法力便会被极大的抑制,最终暴毙而亡。
“难道,那不是传说?”洛灵惊讶道。
“噬魂谷一直都在。只是,那里终日无光,也无法点亮任何光源,所以,进入的人都只得迷失在那里,无法找到出口,最终丧命于谷中。”
洛灵又看了看隔间内,黑暗的墙壁没有反射出丝丝光源。
“难道,有人成功从里面走出来了?”
“嗯。”顾盼顿了顿,“我的叔父,顾千。”
“顾千?”她竟从来没听说过。
“那时我也小,也才六七岁有余。只知道,叔父从什么地方摘来了一种花,大家一拥而上,热泪夸他为英雄。”
顾盼望向一旁,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
“他得到了所有人的崇拜。”
洛灵静静地看着顾盼,她从未听他讲过这样的往事。
“可是。”顾盼继续说,“没几天,叔父便因为眼疾而离开了。叔母也因为伤心过度,随他去了。”
洛灵轻轻搭住他的肩膀,关切地说,“一位英雄的陨落,更何况是你的叔父,定会很难过吧。”
“你也觉得他是英雄。”他转过头来,看着洛灵,淡淡地说道。眼神在漆黑的墙壁的映射下,也同样漆黑一片,让人捉摸不透。
她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他,与那个与她谈笑风生的他,似判若两人。
“难,难道不是吗。”洛灵避开他的眼神,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确是英雄。”他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堕狱的深处,缓缓地说。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了噬魂谷,摘回了凄魂花。并制出了噬魂谷的地形图。”
“可是,他是怎的没有迷失在里面?”洛灵问道。
“他为了适应黑暗,剜去了自己的双眼。”
一阵沉默袭来。几盏烛灯在走廊处微微闪烁着,灯芯似乎将要耗尽旁边的蜡油,发出滋滋的声音。闪烁之后,默默地熄灭在了这无尽的走廊之中。
“所以你说的他几日后便因眼疾离世了,便是因为剜去双眼所致吧…”
“是的。后来,父君发现,凄魂花涂抹在兵刃或者箭头上,若伤到仙灵族人,便会永久性的抑制他们的法力。如若强行动用法力,终会暴毙身亡。”
“于是便有了,十年前的无上之战。”洛灵唏嘘道。
几日前两个侍女的谈话又回荡在她脑海中:
“可是,仙灵族的王不是会法力?为什么会打不过人族呢?”
“现在民间都在传,”一个侍女压低了声音,“有一种草药,能够让仙灵族人极大程度上无法使用法力。当时有一个叫做秋城的人,本是仙灵族王的亲信,当晚他便是用了那种草药,偷袭了仙灵族的王,让他法力全失。
她们指的草药,原来就是凄魂。
原来这些都不是传说。小时候她曾经不小心闯入药王的暗格中,见过名曰凄魂的册子,她还在奇怪,怎么一本关于传说的书,藏在如此之深的暗格之中。
而如今似乎一切都有了缘由。
“这里的墙壁,便是由凄魂花研磨成汁,涂抹而成的。”顾盼说道。
“难怪这墙壁的黑色,如此令人心悸。”洛灵小声嘀咕道。
“嗯?”顾盼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又变成了以往的温柔。
“没什么。”她笑了笑,回过神来。
顾盼领她在堕狱中逛了一圈。并未见到老人家的身影。
难道是我多疑了?洛灵心想道。
他们一路走到堕狱最深处的一间隔间。这里,便是当年关押洛灵与洛樱的地方。
洛灵伸手推开那扇未曾上锁的狱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她踟蹰着踏了进去,步伐缓慢而轻微。空气中弥漫着潮湿与寒意,那一日的回忆格外清晰地涌上心头。
母亲衣角残留的味道,温柔安静的眼神——即便在临死之际,她也未曾怨恨仙灵族半句,更未怨过那个亲手夺去她性命的王后。洛灵的泪水无声滑落,顺着眼角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忽然,一阵刺痛涌上额角,她踉跄了一下,抬手按住额头,勉强稳住身形。
“灵儿…”顾盼低声唤着,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稳稳扶住她的后脑。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那样温暖,让洛灵渐渐从剧烈的头痛与混乱中缓过神来。
她微微颤抖的呼吸,慢慢也安静了下来,只听见他胸膛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黑暗中引她归途的灯火。
“谢谢你,带我来。”
顾盼温柔的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我们走吧。” 她收回视线,心底微微一叹。
仔细想想,一切也许只是她自己的多疑。或许,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了。
“好。”顾盼拉起她,往外走去。
洛灵往前一步,脚下似踩到什么东西,像一颗细小的石块。
“等一下。”她蹲下身去,在杂乱的干草之下,是一颗黄绿交织的璞玉。
这璞玉,不正是那老人家荷包之上的。
这样细密的纹理,实属罕见,她并不会认错。再加上璞玉两侧有明显的穿孔痕迹,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
“灵儿,我们走吧,时间不多了,半柱香时间马上就到了。”顾盼说。
她一手紧紧攥着璞玉,一手攥着胸前的叶佩,瞳孔扩张。
那条通往堕狱、血迹斑斑的拖拽痕迹,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仿佛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紧紧缠绕着她。
所以,顾麾是用顾盼支开了她。她果然在秘而不宣地对人族用刑。这个老人家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
可是她今日从夕雾亭回寝室之后,确有派院中的侍卫盯着堕狱,可侍卫确说在她离开之后并未有人出入过堕狱。
难道说…
难道说,老人家依然在堕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