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自告奋勇要帮助香漓尽快适应宗门生活,因此香漓被安排住在小安同一间院落里。
“仙姬大人!辰时了!该去练剑了!”
小安踮着脚尖在床前转来转去,像只着急的麻雀。她鼓起勇气拽住锦被一角,却被里面的人拽得更紧。
“不去……”香漓的声音从被窝里闷闷传出,雪白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小安急得直跺脚:“可、可这是掌门亲令啊!”
“让他自己练去。”香漓翻了个身,把被子卷得更紧了些。
反正只说了让她入凌霄宗,又没说要乖乖当什么弟子。更何况她向来爱睡懒觉,让她辰时起床练剑?自然不可能。
但小安不依不饶,最后干脆坐在床边开始碎碎念:“掌门师兄最讨厌迟到的弟子了,上次有个师兄迟到,被罚去扫了一个月的茅厕……”
香漓终于不堪其扰,慢悠悠地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阳光透过窗棂,在她雪白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等两人赶到太虚阁时,晨课早已开始。
君溟负手立于高阶之上,玄色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冷眼扫过气喘吁吁的小安和慢悠悠晃来的香漓,薄唇轻启:“打扫。”
小安立刻去捡墙根的扫帚,香漓却转身就走。
“仙姬大人!”小安急得直扯她袖子。
香漓回头,冲高阶上的身影挑眉:“谁要听你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满场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气,整个练武场瞬间鸦雀无声。
君溟眸色一沉,腰间佩剑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着香漓的脖颈。香漓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微微仰起头,露出纤细的颈线,大不了杀了她,正好可以早点回到天宫。
“小安,你也别听他的。”香漓淡淡道。
小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高阶上岿然不动的君溟,最终叹了口气,还是一个人扫完了整座太虚殿。
深夜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寝室时,只见香漓斜倚窗台,指尖正拨弄着一片发光的柳叶。
“仙姬大人……”小安的委屈还没说出口,就见那片柳叶“嗖”地飞向门窗,檀木窗棂应声合拢。
天光未亮,晨露未晞。
小安揉着惺忪睡眼起身时,惊讶地发现香漓早已穿戴整齐,雪白长发松松束起,一袭素色长衫衬得她如霜似雪。
“仙姬大人?你怎么……”
“睡不着了。”
今日两人没有迟到,但香漓依旧心不在焉。太虚阁前,她抱剑倚着老松,剑锋懒散地划着圈,和其他弟子虎虎生风的剑势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剑招绵软无力,像是在驱赶恼人的蚊虫,而非修习仙门剑法。
“手腕下沉。”
冷不防响起的低唤惊得她指尖一颤,君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色广袖一展,竟直接覆上她执剑的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按在她腕骨处时,力道沉得像座山。香漓被迫压下剑势,鼻尖萦绕着他衣襟上的雪松香气,混着晨间潮湿的雾气,无端让人心烦。
“劝掌门还是少管闲事。”她别过脸去,声音凉薄,“我不过是被你们困在这的阶下囚,何必强求我学这些劳什子剑法?”
“你该叫我师兄。”君溟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修长的手指却牢牢扣住她的腕脉。
香漓倏然反手一剑,剑风凌厉,擦着君溟下颌掠过,削断他一缕墨发。
全场剑势骤止,数十双眼睛瞪得滚圆,远处传来惊鸿鸟的振翅声,却掩不住香漓剑锋上未散的嗡鸣。
“那麻烦师兄离我远点。”
君溟垂眸看着肩头飘落的断发,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抬手拂去她剑刃上的发丝。
最终,他轻叹一声:“罢了,不想练就不练。”
说完,广袖一拂,转身离去。
小安怯生生凑过来:“仙姬大人,你、你是不是对掌门师兄太凶了点?”
香漓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玄色身影,眼神复杂难辨。
“对一个关押我的人,我能有什么好脸色。”顿了顿,她又补充,“还有,叫我香漓就行。”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青石小径上,香漓用完午膳,决定逛逛这凌霄宗。刚踏出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香漓等等我!”小安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我带你熟悉熟悉宗门!”
山道蜿蜒如带,缠绕着观恒山的腰肢。小安一路指着云气缭绕处,把凌霄宗的三脉讲得绘声绘色:“咱们凌霄宗分三大派系,分别坐落在三座山峰上……”
香漓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却被远处一片姹紫嫣红吸引。那是一座被花海环绕的山峰,各色奇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宛如云霞坠地。
“那就是丹云峰,”小安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丹云峰主修医修与灵植,这里的弟子大多温和仁善,多习济世之术。”
话音未落,一道娇喝声从花丛中传来:
“妖女!来丹云峰做什么!”
一个身着杏黄罗裙的少女叉腰而立,发间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她杏眼圆睁,粉腮微鼓,活像只炸毛的雀儿。
小安连忙介绍:“这是瑶期师姐,凌尘子真人亲传二弟子。”
“小安!”瑶期快步走来,金铃清脆作响,“你怎么还跟这种人来往?”她警惕地盯着香漓,“不好好在太虚阁待着,是想逃跑吗?”
这话倒不全错。
香漓挑眉不语,小安却急得摆手:“瑶期师姐误会了,是掌门师兄让我带她熟悉宗门的!”
“师兄也真是的,”瑶期撇撇嘴,伸手就要拉小安,“走,我带你去吃新做的百花糕,别理这妖女。”
“可是掌门师兄交代的任务……”
瑶期闻言,突然凑近香漓,压低声音道:“我警告你,离君溟师兄远一点。”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华隐师兄和清砚师兄,更不许靠近!”
香漓抱臂倚着花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都是我的!”瑶期扬起下巴,金铃叮咚,“我可是三位师兄最疼爱的小师妹,你别想打什么主意!”
香漓一时语塞,却听身旁的小安突然道:
“瑶期师姐,你怎么能这样呢?也太不要脸了。”
“?”
香漓瞪大眼睛惊讶地转过头。
瑶期瞬间涨红了脸:“我、我哪里不要脸了!”
小安却一脸认真:“若是男女之情,自然该专一才是,怎能三个都要?若是同门之谊,香漓也是师妹啊,就算有偏爱的,也不能这样排挤……”
她越说越起劲,竟把平日里背的门规都搬了出来,什么“同门当以诚相待”,什么“修道之人忌生妒心”,说得头头是道。
瑶期的脸越来越红,最后跺脚道:“小安师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说完便抹着眼泪跑开了。
香漓望着瑶期远去的背影,挑眉道:“这便是你说的温和仁善?”
小安挠挠头,讪讪一笑:“瑶期师姐只是性子急些……”
香漓忽然想起什么,好奇道:“她为什么叫你师姐?”
小安不好意思地低头,脚尖轻轻蹭着地面:“其实……我来凌霄宗已经四十年了。”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今年应该五十八岁了。”
香漓诧异地打量着她稚嫩的脸庞:“完全看不出来。”
“毕竟还是学了点驻颜术嘛……”小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我、我资质愚钝,修为一直没什么长进,后来入门的师弟师妹都比我厉害,我就改口叫他们师兄师姐了……”
穿过丹云峰的花雾,石阶突然变得冷硬。香漓踩在刻满卦象的青石板上,听着齿轮咬合的轻响从脚底传来,抬头便见漫天木鸢振翅。那些以机关术驱动的鸟儿掠过云头,尾羽上的铜铃摇出细碎金光,与路边抱剑而立的青铜傀儡相映成趣。
“这就是天玑门,这里的弟子精于推演算计,行事滴水不漏,”小安介绍道,“清尘子真人专攻机关术,她老人家的机关阁能造人言兽语的木鸢,鹤霜师姐上个月还做出会煮茶的傀儡……”
话音未落,靛蓝色劲装的身影已从阁中闪出。鹤霜抬手拨弄发间铜簪,眉目如画却透着冷峻,那是枚雕刻着璇玑图的机关簪,齿轮在花蕊里轻轻转动。
“小安,”女子微微蹙眉,声音如清泉击石,“还在太虚阁?什么时候回来?”
“鹤霜师姐……”小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我在学剑呢。”
鹤霜的目光扫过香漓,指尖忽然按在腰间剑柄上。她身后的青铜傀儡同步抬手,齿轮转动声骤然急促:“要是让我发现你欺负小安,别怪我翻脸无情。”
小安急忙摆手:“师姐,香漓没有欺负我,你放心吧。”
鹤霜沉默片刻,铜簪齿轮发出“咔嗒”轻响,傀儡们随之垂下手臂,她忽然伸手替小安理了理歪掉的衣领,轻叹一声:“……早点回来。”
待那道靛蓝身影消失在机关阁深处,香漓若有所思地问道:“天玑门只有她一个亲传弟子?”
“其实还有一个……”小安指了指自己,声音细如蚊呐,“师父心善收了我,可惜我连最基础的木牛流马都做不好……”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香漓却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小安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看来香漓师妹适应得不错。”
两人回头,只见华隐不知何时已立于花树下,月白长袍随风轻扬,玉骨折扇在指尖轻转。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衬得他如画中仙人。
小安连忙行礼:“华隐师兄!”
香漓眸光微微一动,这人总让她觉得既熟悉又有些怪异,可偏偏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华隐缓步走近,折扇轻摇,开口道:“方才见瑶期哭着跑开,莫不是又闹脾气了?”
香漓直截了当地说:“她说你们三位师兄都是她的,让我离远些。”
华隐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这丫头……”他摇摇头,“师妹别放在心上,瑶期年纪小,又被我们宠得有些任性了。”
香漓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我对你们师兄弟并无兴趣。”
华隐不以为忤,反而笑意更深:“但我对香漓师妹可是十分有兴趣。”他忽然倾身,在香漓耳边轻声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香漓猛地后退一步,冷眼看他:“不曾。”
“你再好好想想,”华隐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也许在更久之前……”
“师兄若有话便请明言。”香漓的语气已覆上薄冰。
华隐却一副看乐子的模样,折扇展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时候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香漓转身便走:“小安,我们回去。”
“哦!好!”小安慌忙跟上,还不忘回头对华隐行礼告退。
一回到太虚阁,香漓便被传唤至主殿。
太虚殿内,烛火摇曳,将君溟的身影投在青玉屏风上,拉得修长而孤寂。香漓站在阶下,雪白的长发未束,垂落在腰间,衬得她整个人如霜如雪。
君溟抬眸,目光沉沉:“找到逃出去的方法了?”
香漓抿唇,她确实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观察凌霄宗的布局,可这宗门大阵严密得近乎无懈可击。普通弟子尚需令牌才能下山,更何况她这个被重点关照的人。至于脚踝上的禁制,她暗中试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撼动半分。
她别过脸:“哼。”
君溟望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有些恍惚。
和当年她牙疼时,他不准她偷吃糕点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他指尖微动,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情绪,淡淡道:“明日开始,晨课免了。”
香漓诧异地转头,却听他继续道:“申时来静室,我亲自教你。”
“谁要你教。”
君溟不紧不慢地执起茶盏:“那小安继续打扫吧。”
“你!”香漓猛地攥紧衣袖,“卑鄙!”
君溟垂眸,指尖轻轻敲着案几:“你不听话,我只有出此下策。”
香漓气得再度别过脸去,发间银饰随动作轻晃:“哼。”
他差点没绷住嘴角。
更深露重,小安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她揉着眼睛推开窗棂,朦胧月色下,一道修长身影静立庭院。玄色衣袍垂落如墨,袖口银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掌、掌门师兄?”小安揉了揉眼睛,“你这是……”
君溟负手而立,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无事。”
小安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灵:“师兄是来看香漓的?”
君溟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小安眼睛亮晶晶的,“早听说师兄一直在寻人——”她突然捂住嘴,又忍不住小声问,“是香漓对不对?”
夜风拂过,君溟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嗯。”
小安趴在窗台上,歪着头问:“这恐怕不是师兄第一次半夜偷偷来看她吧?”
君溟指尖微蜷,半晌,才低声道:“她……真的在那里?”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不是我的幻觉?”
小安一怔,忽然觉得此刻的君溟,竟像个害怕梦醒的孩子。
“在呢在呢,”她轻声道,“睡得可香了。”
君溟紧绷的肩膀似乎松了一分。
小安纠结地绞着衣袖:“可香漓好像特别讨厌你……”
君溟望着那扇门,眸色晦暗:“我锁着她,关着她,逼她练剑……她当然会讨厌我。”
小安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追问,忽见君溟转身。玄色大袖拂过石阶,他背对着月光轻声说:“劳你……多照顾她。”
小安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月光下,君溟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转身离去,那道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