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睫,看着颈间那一枚白玉玄鸟。
多希望这是传闻中的魄灵,只要有足够大的灵力就可以驱使它化形,将眼下这个恶魔送入深渊。
可那只是妄念。
即便它真是魄灵,也只会听从它真正的主人——蓝亦,而不是我。
我是一个无法驾驭灵力的无魄者。
正当这念头在心底产生时,我忽然感觉,玉坠泛着温热。
一缕微弱的蓝光,在它表面悄然浮现。
我几乎以为,是绝望让我产生了幻觉。
可下一刻,长魇脸色骤变,惊怒交加地喝道:“快!快抓住她——”
他的命令尚未落下,一道耀眼的蓝芒从玉坠中绽放,光羽如潮,自我眼前炸裂开来。
那枚玉坠,在空气中化作漫天光羽,飞速吸收周遭所有水份,很快就凝结成一只晶莹剔透的巨鸟。
它舒展羽翼,映着天地色泽,美得不似凡物。
那正是玄鸟。
它将我护在羽翼之下,羽尖锋利如刃,声若风雪低鸣,将靠近的噬魄族瞬间吓退。
它以喙轻巧地除去我手脚上的束缚,然后,俯身将我叼上背脊,腾空而起,冲破屋顶,向天空飞去。
长魇怒极,抄起长弓,连发数箭。
玄鸟在空中翻转躲闪,没有让我伤到分毫,一箭自它翼尖穿过,却只漾起一圈水纹,旋即消散。
它不是凡物,是主人灵力和意志的凝结。
玄鸟即将飞向长空的时候,有一人从我身后跃下,稳稳落在玄鸟背上,用白色披风裹住我的身体,手臂护住我的腰,低声道:“公主,我来迟了。”
原来,是他在操控玄鸟魄灵。
我靠在他身前,心跳混乱,风在耳边呼啸,下方是透明的光鸟,身旁是熟悉的气息。
我们共乘一羽,在空中飞驰,离这片噩梦般的焦黄色土地,越来越远。
我侧过身,看到蓝亦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极了无云的晴空,不染一丝尘色。
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逃出了那个魔窟。
他开口,声音低哑:“方才微臣言辞无礼,只是为了麻痹长魇……其实,微臣——”
我淡淡地打断他:“无妨。”
反正他说的,也都是真话。
我们之间没有相守白首的誓言,只有无声的交换。
我用妜契之名,求他半颗无价的雪魄。
他张了张唇,似乎还有话要说,我却不想听他解释,于是问道:
“那只玄鸟,真的是你的魄灵?”
蓝亦点头:“它叫星鸾,十八年前才化形,与你同岁。”
“哦?”我若有所思,“我们还真有缘分……名字也有一点像。”
我叫星衍,它叫星鸾。
我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魄灵百年方能化形。那你到底多大了?”
他静了片刻,低声说:“我比公主……年长一百岁。”
我看着他白皙俊美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传说中,雪魄纯净者可以快速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使自己的衰老速度变得极慢。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我忍不住问:“既然星鸾是你的魄灵,为什么要让我保管?”
蓝亦弯了弯唇,“乐衍说过,他妹妹生性贪玩、奇思很多,一旦没有公主身份的束缚,随时可能逃出北境,希望我多加留心。”
“魄灵虽认主,但我与它心神相连。只要它与你同在,我就有可能感知你的位置。”
我垂眸,抚着星鸾头上的羽毛,触感微凉,它发出柔顺的低低鸣叫。
“蓝亦……”我轻声道,“如果你早点来……就好了。”
蓝亦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清冷声线有点不稳:“公主……受苦了。”
他用单手稳着我,另一只手指尖带着细微灵气,划过我后颈、肩头与膝弯。
汩汩灵力流入,像温热泉水,驱散伤口处残留的寒芒。
他低声解释:“噬魄族所在荒原干燥,水汽稀薄,我与星鸾的联系被极大削弱,所以我花了更久才感应到你。”
“不是因为这个。”我摇了摇头,“如果你能早点来,她们……就能活下去了。”
沉默良久,我抬眼看他,“蓝亦,我们能不能把那些被囚的女人和孩子带回临冬城?”
他低头看着远方的云雾,淡声答道:“公主,那些人根本无法在北境存活。”
“为什么?噬魄族和冰族不是同源的吗?”
蓝亦摇头,神情微冷:“不,最早的噬魄族,其实源于人类。”
在飞回临冬城的途中,我倚靠在玄鸟背脊上,蓝亦为我讲述了噬魄族隐秘的来历。
很久以前,北境的冰族与南境的人族尚未生嫌,相处和睦。
某年南境大旱,饥荒严重。人族君主听闻北境之人能控水,遂遣使者北上,向临冬城求援。那时北境的王心怀仁义,便派出一位祭司南下赈灾。
她倾尽灵力,聚合云气,唤来大雨,解了人族燃眉之急。
然而,人族君主贪得无厌,见那女祭司容貌倾城,又想掌握冰族异能,竟将她囚入后宫。女祭司性烈如雪,在一个暴雨之夜,以雨箭破宫,孤身闯出重围。
然而,在她经过焦野原的时候,追兵赶来,用人造的羽箭对付她,使她魂断荒野。
人族并未就此放弃,他们渴望掌握时气,于是设法从北境掳走数名冰族少女,带往焦野原,强行让她们与人类男子结合,生下第一代噬魄族。
人类想创造奇迹,孰料造出了怪物。
这些噬魄族既不认同人类血统,又痛恨纯正冰族。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断变强,并为此不择手段。于是,他们将较弱同类体内的雪魄取出,与自己体内的相融。长此以往,最没有人性的噬魄者,就成为了领主。
我回到临冬城后,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这一觉,我仿佛沉入深海,直到某个温热的指尖落在我眉角,我才缓缓睁眼。
眼前是一个容貌温婉的女子,她一身素白衣裙,眉眼轻挑,一双丹凤眼很是迷人。
她是西境狐族的帝姬——姽婳,也是我哥哥乐衍的新妇。
狐族擅长疗愈和占卜,想必嫂嫂适才是在帮我治疗寒芒造成的伤口。
看到我醒来,姽婳松了口气,“妹妹,你总算醒了,我还以为你中了蝉蛊,要睡满十七年才肯睁眼呢。”
我心头一紧,“我睡了多久?”
她一手托腮,懒懒地答:“也不久……一年罢了。”
我脑中嗡地一声,刚要说话,她又补上一句:“七日前,右祭司蓝亦已经娶亲,你们的妜契自然解除,眼下他已不能再为你输送灵气。等你身子恢复些,我和你哥哥会为你另觅良人,结下妜契,好保你无虞。”
我怔了好一会儿,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哦。”
姽婳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你哥哥说你太好骗,我原是不信,如今却信了。”她一边笑一边抚着我的额头,“妹妹,其实你只睡了七天七夜,蓝祭司日日前来为你渡灵气,这才让你夜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