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头顶猝然炸开一道惊雷，她单薄的肩头一缩，右胳膊肘上又传上来一阵刺痛。
她瞥了一眼受伤的地方，咬了咬下嘴唇，脚步放慢了些。
本来采了一上午草药和山货，也没发生什么事情，但下山的时候她心里大意，没注意脚下，差点从山道上摔下去，还好眼疾手快，攀住了道旁的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这才侥幸没有掉下去。
是以挣扎期间，右胳膊擦伤了一大块，其它地方也均有不同程度的轻微挫伤，不过她身上的衣裳耐磨，这样了也没破，所以盖起来遮着，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所幸，竹篓里的药材和山货一个也没少。
天色越来越暗了，大团大团的浓云压下来，惊雷伴着闪电，树林里也被风吹的哗啦哗啦的响起来，以往这种时候，最适合缩在屋子里听人讲志怪故事。
不过她现在是没这个心情。
还没出林子，下了雨路只会越来越湿滑难行，保不齐再摔一跤。
但她也不想加快脚步，反而又走慢了些。
她现在这么狼狈，要是就这样赶回家，齐霁又要担心她，到时候围着她上看下看，还不好藏自己的伤口，身上淋湿了，回去还好办些，直接说要换衣服，往屋里一躲就好。
这么想着她又走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又一道雷声轰然炸响，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打的头顶枝叶乱颤，芽芽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打了个冷颤。
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下来，很快就将她上半边身子都浇湿了。
她长吸了一口气，收回视线专注于向前延伸的小路，大雨滂沱，绵绵的雨幕模糊了枝与叶的界限，她却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看见一人，呼吸霎时乱了——
那是很高大的一人，穿着她爷爷打满补丁的旧衣，红头绳扎着麻花小辫，辫尾飞扬，却又很快被雨淋得垂下去。
他撑着伞，走的尤不容易，左腿明显拖在身后，随着走近了，原本紧蹙着的眉头也很快的舒展开来。
那张玉白漂亮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芽芽！”
芽芽愣在原地，只能看见他被雨水洗的亮晶晶的眼睛。
“恁……”
她喉头一哽，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霁很快来到她身前，将伞遮盖在她的头顶，见她浑身早就淋湿了，嘴角一撇，忙抬手用自己尚且干净的袖子给她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
然后细声细气的说。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芽芽的泪水决堤而下。
齐霁不知道芽芽为什么突然哭了，顿时慌乱，将她揽进怀中，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对不起啊是我来晚了，下这么大的雨还打雷，芽芽害怕是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来接你回家了……”
芽芽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进齐霁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哭的更厉害了。
她头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会如此的脆弱。
原来，受了伤也是可以哭的，可以有一个人给予依靠的。
齐霁听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心里愈发的内疚。
要是他早出门一些，说不定就不会害得芽芽淋成这样。
他将芽芽的背篓取下来跨在自己肩上，然后握住她冰凉的手，带着她，一路走出树林回到家中。
大雨还在下着，窗棂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时不时发出一点吱扭扭的响声，齐霁拉着芽芽的手进屋，女孩大抵是哭累了，只抽抽着，倒是没有再流眼泪。
他将竹篓放到一边，接着就去箱子里拿出她的换洗衣物放在床上，自己就要走出去。
“先换身衣服吧，饭蒸好啦，我去炒两个菜，再熬个姜汤，等你出来，咱就吃饭。”
芽芽听见他要走，一时间舍不得，拽住了他的袖子，眼眶一红，又要哭。
齐霁见状也不敢动弹，又折回去，俯下身摸摸她哭的满是泪痕的小脸。
“怎么啦？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咱们先把衣服换下来好不好？湿衣服穿久了要感冒啦。”
芽芽哭出一声，终于掀开自己的袖子，对着齐霁露出了她伤痕累累的胳膊。
“我疼……”
齐霁一看那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擦伤，顿时吸了一口气，连忙转头去找药箱，手忙脚乱的。
等收拾好，吃过饭，雨也小了。
齐霁收拾着碗筷，芽芽就坐在门口的屋檐底下消食。
雨珠滴答滴答的顺着屋檐淌下来，随后飞来几只躲雨的麻雀，在头顶扑棱着翅膀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芽芽头发也还没完全擦干，湿哒哒的，松松的垂在脑后，她轻轻打了个喷嚏，随后想到什么，回过头，有点担忧的看向齐霁。
“会痛吗？”
她轻声问。
齐霁方才收拾好碗筷，甩着手上的水珠，没大听清她在说什么。
“嗯？”
芽芽的目光下移，停在他左腿的伤处，嘴唇紧紧的抿起来。
“下雨的时候，会不会痛？伤口。”
齐霁反应过来，半晌，若无其事的摇了摇头。
“没事，没什么感觉呢。”
说着，他走到门口，瞥见芽芽湿漉漉还在滴着水珠的发尾，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进屋去吧，你头发还没干呢，外头有风，会着凉的。”
芽芽耳尖发热，只觉得被他的手触碰过的地方也烫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起身进了里屋，去收拾自己的竹篓。
不多时齐霁也进内，帮着她一起收。
“芽芽，”齐霁一边把几株缠绕在一起的草药细致的分开，一边问：“当初你捡到我的时候，有没有在附近发现我的身份证明之类的东西？”
“嘎嘣”一声，芽芽手指一颤，捏碎了刚从篓子里挑出来的碎叶。
齐霁抬眸看向芽芽，却见她神色一凛，随即十分笃定的摇了摇头。
“没，啥都没，恁问这做啥。”
“哦……”
齐霁也没有多想，对着她笑了笑，解释道。
“我就是想着，再过不久等伤好了能出去找个活干，但我听般般说我户籍还没过来，所以，怕是不太方便……”
说完，他低下头去继续拆着手里乱缠一通的草药。
“不过，也没关系的，般般说村正快回来了，到时候我可以去找他给我派活，我也可以挣些工钱，虽然现在可能挣不了太多，但添一添家用也好。”
芽芽看着齐霁恬静的侧脸，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也对，虽然她撒个慌的事容易，但齐霁现在就是没有身份的黑户，她还没和齐霁成过礼，就算不得夫妻，村正不日就要归来，届时，她也不好和人交代。
“啧——”
她轻啧一声，把手里的草往篓子里一丢。
“成亲吧。”
“啊？”
齐霁不明所以，脑袋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芽芽转过头，扯过齐霁的衣领就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随即义愤填膺地说：“成亲吧！咱俩成亲！”
等到在村子里把亲事一办，齐霁的户籍什么的直接上到她家里就行了，其余的一应杂事，都可以等成亲后再说。
齐霁一只手捂上被女孩亲过的脸颊，一只手摁着被芽芽扯松的衣领，浑身都像烫熟的虾仁一样一下子烧红起来。
芽芽亲完之后也有一点后悔，她垂下双眸没再敢看齐霁，轻咳一声，又问：“齐霁，你喜欢我吗？”
等待回答的这一段时间，于芽芽而言是十分的漫长的。
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她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子，手心早已沁出了一层薄汗，微微发颤。
她自诩是十分勇敢的人，但在这一刻，也难免生出了一颗胆怯的心。
“嗯。”
好在，齐霁在这之后，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我喜欢你。”
芽芽抬起头，在那双桃花春水般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
“恁愿意和俺……成为一家人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软绵绵的，带着些许的不可置信。
“嗯，我愿意。”
“可我可能没办法一下子带给你太好的生活，你可能得和我住好久好久的茅草屋，这样，你也愿意吗？”
“嗯，我愿意。”
芽芽一瞬间热泪盈眶。
“哪怕我对你撒了谎，骗了你，你也愿意吗？”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止不住了。
芽芽哭嚎一声，一把将齐霁扯入怀中，紧紧抱住，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其实我骗了你！我不该对你撒谎的！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丈夫！你的事全是我编的！我看你失忆了才会那么说的！呜呜呜呜……”
“你不许对我生气！不许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离不开你啊……”
当所有的谎言被揭穿，才终于得见一个人炽热的心。
齐霁一边替芽芽顺着背，一边消化着她叽里咕噜说的话，听懂了个大概。
见他不吱声，芽芽一瞬间又着急起来，哭得更大声，把他一片肩头都哭湿了。
“其实对你撒谎我也特别内疚！我害怕你离开我可我救了你啊，就算你倒霉踩着我的捕兽夹嘞可你也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呜呜呜呜，你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不许走呜呜呜呜呜……”
“我不走……”
齐霁无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脑子也乱乱的，只能先安慰她，一遍又一遍重复“我不怪你，我不走，我也喜欢你……”
芽芽哭了一会儿，终于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下去，齐霁还抱着她，一下又一下替她顺着气。
“芽芽，其实……我也有一件事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