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心里打起了鼓。
他直起上半身,和芽芽分开,注视着芽芽脸。
“其实…我……”
芽芽这时止住了哭声,懵懂的抬头看向他。
“我是穿……”
然而,在说到那两个关键字眼之后,他却突然喉头一哽,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他眼瞳一颤,摸上自己的喉咙。
“我是穿……从异……”
怎么会?
齐霁呼吸一乱。
他尝试着换一种说辞,可不论他想怎么说,哪怕是谐音,都没有办法再说出任何有关他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醒过来那天他也当着芽芽的面说过这种话啊!
就像是这些词突然被设定成违禁词了一样?
齐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芽芽看着他的变化,还以为他是在生她撒谎骗他的气,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袖子晃了晃。
“恁,恁咋嘞?恁要跟俺说啥?”
齐霁这才回过神来,嘴唇微微一张,又很快抿住。
“啊……”
他摇了摇头,勉强勾了勾唇:“没事,我,我忘了,等我想起来再和你说吧。”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芽芽眼眶又是一红,重新扑进他怀里,紧紧的抱住他。
“恁真嘞不生俺气吧?”
芽芽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齐霁严严实实的包裹住,齐霁僵硬的身躯也渐渐软下来,他垂下眸,只能看见芽芽毛茸茸的头顶。
其实之前他就隐隐有预感,譬如,芽芽为什么在提及他的身世的时候含糊其辞,为什么他过来找她却一件行李都没带,为什么他一个普通人家却细皮嫩肉的,看着就像没做过活一样……
以及,那个没头没尾的梦。
但,他如果不是来找芽芽的,那么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桥头庄的后山上?
这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不知为何,齐霁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这具身体的主人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怀里的人用柔软的脸蛋蹭了蹭他的心口,齐霁心头一动,半晌,抬起手,轻轻搭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不是芽芽的丈夫,那他又能是谁?还能去到哪里?
不管怎么说,都是芽芽救了他,更何况芽芽对他很好,并没有苛待他,也尽心尽力的照顾他,现在她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他不应该对芽芽生气。
他和芽芽……现在两情相悦,未来或许还将成为恩爱不移的夫妻,现在将所有事情都坦白清楚,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至于身体。
现在这具身体的支配权属于他,既然上天安排如此,那么他为什么不能用呢?
就该是这样才对。
齐霁脸上的笑意渐深。
他放在芽芽背上的手缓缓上移,触上她温暖的后脖颈。
“我不生你的气。”
他轻声开口。
“其实,就在我意识到,我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停止喜欢你的。”
芽芽听着他的话,片刻,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
她眼尾缀着一抹红,显得尤为可怜,稍稍一愣,吸着鼻子哑声哑气的问:“啥时候……意识到的嘞?”
窗外这时雨又大起来,淅淅沥沥,雨点跟着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的滑下屋脊,滑进耳朵里。
齐霁感觉自己的脸又烫起来,他转过头看向屋外的渐密的雨幕,答非所问。
“这雨又下大了……”
村正是在五月中旬回村的,他回村子的那一天,全村老小都到村口去迎接,齐霁腿脚不便,芽芽就让他在家里等着,正好,她还有事要找村正一趟。
齐霁问她什么事,她对着他眨了眨眼,俏皮道:“报备咱俩成亲的事呀。”
齐霁脸就一红,支支吾吾说他去劈柴了。
其实这几天他也问过芽芽,问她这样会不会太快,毕竟他们也才刚刚确定关系不久,这在齐霁原本的那个世界里都可以算得上闪婚了。
而且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三金五金和聘礼,什么都没准备,就这样草率的成亲,他也担心会让芽芽遭人笑话。
知道了他的顾虑,芽芽却也只是挥挥手,无所谓道:“那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心意。”
她是这样说的。
接着她又问齐霁,问他是否真心喜欢他,齐霁忙不迭点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从前从没喜欢过任何一位异性,在青春期懵懂时分,也只一心扑在学业上,也不知道,喜欢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以为就和自己爱不释手的天文学书籍一样,但遇见芽芽之后,他才发现,不是这样。
喜欢是心甘情愿的付出,爱护,是一颗随时随地牵挂彼此的心。
芽芽说他们庄户人家就是这样,双方彼此表白了心意,那么就该尽快将婚事确定下来,不然,就是在耍流氓。
齐霁既然说喜欢她,那么她死也不会放齐霁走了。
齐霁看着雄赳赳气昂昂说出这些话的芽芽,内心却由衷的感到温暖和幸福。
何其有幸,喜欢的人,也喜欢着自己。
这是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被人需要,被人依赖,被人喜欢,这种感觉于他而言是陌生而又稀有的,他也想紧紧的把握住,再也不撒手。
今日天气大好,万里无云,太阳不到正午就高高挂在天边,晒的村口迎接的人们个个皱着眉眯着眼,却都不约而同的盯着那条通向城里的大路,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终于看见一只走路摇摇晃晃的老黄牛载着车嘎吱嘎吱的从路的尽头驶了出来。
村正的儿子赵知春先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朝着渐近的牛车喊了一嗓子。
“爹!”
赵知春正值壮年,一身腱子肉,皮肤因常年劳作被晒得黝黑,在村子里也时常帮助乡亲们做活,是个十分热心肠的人,他还有个妹妹,去年嫁去了别的村。
一众乡亲们听见他叫唤纷纷乐呵呵的笑起来,还有的调侃他还是小孩子,一时间气氛也变得和乐融融起来。
牛车很快停在了村口,陈旭搀着村正赵知书从牛车上下来,赵知春便热情的迎上去,搀过他另一条胳膊。
“哎呦行啦!”村正一把挥开赵知春的手,脸上的胡须在风中乱颤,带着笑嗔道:“你爹我身子骨还好着呢!干什么搀来搀去的!”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在村口等待的众人:“好啦好啦!老夫这老脸也没什么好看的啦!乡亲们快回去吧!这太阳晒着嘞!快回家去吧!”
人群里跟着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应。
“好嘞,有时间上我那搓一顿诶!”
“老赵,回头再一起喝酒啊!”
“赵爷爷再见!”
乡亲们不一会儿就哄然散去,村口顿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站东边,一个站西边,立在村口好像两个门神。
芽芽转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的人,原来是周玉。
那次回去之后就没再见周玉过来找她,她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本来想着今天找了村正回去就给他送做好的蜜饯,没想到,今天他也来这儿迎接了。
芽芽眼神一亮,刚要开口叫他,少年却直接无视了她,径直走到村正面前,行了一礼,道:“小辈有一事,想要同您相商。”
芽芽看着他弓起的脊背,不解的眨眨眼,快走几步上前,站到他身边:“恁也有事啊?正巧,俺也有事要找赵爷爷嘞,赵爷爷,俺……”
“是十分要紧的事!”
周玉瞥了她一眼,像是怕她再继续说下去,赶忙出声打断。
“事关……全村人性命安危!”
赵知书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一番,最后,还是落在了周玉身上。
“行,阿玉你跟我来吧……”
一老一小说着便朝着村里的议事的会堂走去,赵知春则留了下来。
“是要说,你和那位男子的婚事?”
他一语中的,芽芽脸一红,半晌,十分扭捏的点了点头。
“还是头一回见你这样。”
赵知书只长芽芽三岁,儿时他是村子孩子圈里的孩子王,也没少带芽芽和周玉玩,只不过,越长大越疏远,女孩们嫁人的嫁人,男孩们成家的成家,出去闯的,也再没回来过,孩子圈里几人的关系,慢慢也就到了这般不温不火的程度。
说不上多亲近,可,也算不得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吗?他……对你好不好?”
没头没尾的又问了一句。
芽芽这时才抬眸,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神色如常,那长本就没有棱角、总是挂着浅浅笑意的脸,此时看着更加的柔和、敦厚。
大抵只是一句无意的关心。
“好呢。”
她点点头,随即收回视线。
“那便好,这段时间,我听村子里到处都在传谣,辨不得真假,也没机会问你,现在听你亲口说,我就放心了。”
赵知书说到这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嘴唇勾了勾,对着芽芽露出一抹温吞的笑容。
“只要你心里开心,其它的便也没那么重要了。”
随后他伸出手,拍了拍芽芽的头。
“我帮你去跟爹说一声就好,你抓紧回去吧,别让家里那位等急啦。”
说是拍,但也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碰了碰,芽芽甚至没有感受到重量,头顶那一小片阴影就很快移开了。
她也没打在意,郑重的道了谢,回以笑容,就朝着家里跑去。
她今天穿着一件笋绿的褙子,虽然是最粗糙的麻布材质,但不知为何,跑动起来时,飞动的衣角和那条缀在她身后长长的、用红色发绳绑着的麻花辫相配,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只轻盈飞舞的蝴蝶。
直到那一抹绿彻底消失在眼中,赵知书才垂下双眸,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
痴站了许久,他才抬脚,慢吞吞的往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