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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花08

    忘忧谷最后的夜晚,舞花陪我度过。

    骤雨悄然而至,傍晚时分才淅淅沥沥停下。这是我在忘忧谷经历的第一场雨,也是人生里最后一场雨。

    我们并肩坐在桃树上,欣赏云销雨霁后的繁星满月。

    被雨洗过的风里有淡淡木樨香,朗朗夜空下的忘忧谷,草木蓬勃峥嵘向上,演绎一场生命争相绽放的狂欢。

    小妖精扑闪着大眼睛,笑意盈盈拿起沾满鲜露的粉色花瓣,像以往每次那样,沉浸地大口咀嚼。

    以前我是用什么词汇形容她的吃相?我已经想不起来,但可以肯定是贬义词。

    其实,舞花吃花的样子很美,美得像一场幻觉。

    我看着她不禁微笑起来,尽力掩藏那一点点莫名的落寞。

    时候到了。

    “舞花,”我轻声叫住她,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我要走了,回我原来的世界。”

    她愣了愣,动作僵住,扭头看我,鼓胀的脸颊还包着满满的花瓣,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全部吞进肚子里。

    她问:“那是哪里?”

    “二十一世纪…”我意识到他们并不使用世纪纪年法,于是换了一种方式解释,“从你们的穿着打扮来看,这里应该是被我们称作唐宋交界的时代,我要回的地方,大约是从现在算起,一千多年后的世界…”

    我告诉她那里没有像他们一样的超自然生物,却有飞机手机和电脑这些新奇玩意儿,但她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

    “可是,你的身体已经死了,又怎么回得去呢?”她关注到要害问题,好奇地眨着眼睫,静静地看着我。

    “我先前误会了,”我早有准备,从容平和告诉她,“丘离先生说,倘若我的身体真的死了,灵魂不可能在忘忧谷停留这么久。”

    她垂着头,做着捏衣角的小动作,说得很小声:“我不许你回去!你走了…你走了谁来挖地除草…没人照顾,那些花树会伤心哭泣…”

    “这些戎止都学会了,你昏迷这几天,他学得很认真。而且他能把这片桃林养得这么好,也能把忘忧谷其他花树照顾好的。”

    “为什么不留在忘忧谷?这里不好吗?”

    这里很好,如果可以,我愿意留在这里…

    但时间到了,我试图让她明白离别在所难免,我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你属于忘忧谷,而我属于二十一世纪,我误打误撞来这只是巧合,总要回去的。”

    “可是,你答应帮我寻找真身,还没完成…”这时她看向我,她的眼睛很亮,像闪烁的星星,却忽地蒙上一层阴翳。

    “有丘离先生在,他会帮你。相信我,他一定会的!”

    当然,只是告诉她需要知道的那部分。

    舞花泄了气,淡淡一笑:“其实不知道真身也没关系…我反正是一个总连累别人的怪物。”

    “不,不是!你是世上最可爱,最美好的生灵…”我用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词汇安慰她,但她还是难过得垂下头。

    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她没再坚持,幸好如此,否则这么别扭的对话我坚持不了太久。

    气氛有些凝重,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她又问。

    “日出之时,丘离先生会把我的魂魄送回去。他法力高强,你一直知道。”

    她点头,两只可爱的触角随之晃动。

    还有一个时辰,我就能实现彻底死亡的毕生愿望,却头一次盼望时间走得慢一点。

    “回去后…你会好好活下去吗?”

    预料之外的问题,舞花满眼写着认真。

    当然,我骗她说我会。

    “忘忧谷的生灵顽强不息,即便最恶劣的环境,也绝不放弃。”说罢,她又认真咀嚼花瓣。

    我点头:“你也要活得快乐!”

    如果真相和快乐背道而驰,只能二选其一,何种抉择才算正确?

    我考量过无数次,我必定会选前者。

    但对舞花,我为她选后者。

    这个口口声声要吃掉我的小妖怪,如果知道日出就是我的死期,她一定会哭,说不出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我不想让她哭。

    而我回家的版本,只会让她头皮轻微刺痛几下,几天之后,海棠花瓣会让她重新找回快乐。丘离先生又种下许多奇花异卉,不久她就能徜徉在享用丰盛美食的幸福之中。

    总有一天,丘离能找到既能保住忘忧谷,又能救回山爷爷的办法。戎止会一直照顾舞花,适当的时候,他们还能云游四方。

    夜空明月画出的弧线正与远山交汇,亦真亦幻得让我生出无限留恋。

    忘忧谷的时间纯粹得像永恒,有数不尽的日月更迭与花开花落。

    这里的花树,根茎深深扎进泥土,肆意伸展蔓延,直到布满每一寸土地,直到千千万万年。

    愿舞花与岁月同寿。

    而我…让我成为她记忆里的一粒尘埃。

    这条开满桃花的小径,我们走得很慢,但终点还是到了。

    丘离准备了践行酒,是戎止酿制的群芳醉,窖藏千年酒香醇厚,舞花那份加了足量曼陀罗。

    为了满足我向舞花告别的愿望,丘离先生本可一次完成的灵气转移,不得不分成两次。

    第一次施法,舞花尚处昏迷状态,我们无需费这些功夫。现在我们不得不做此准备。

    等舞花醒来,我已经消失。

    她或许会有疑问,或许还会耍点小性子,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丘离会告诉她,她当时喝醉睡得很沉,所以没看到挽风离开,合情合理的解释,她不会怀疑,一定会买账。

    然而,这套说辞并未派上用场。

    因为茫然醒来的人不是舞花,而是诧异万分的丘离、戎止、和我。

    我不该还活着。

    一位银丝苍苍的老爷爷赫然出现,他枯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皮肤上无数褶皱堆叠如山川沟壑,随意耷拉在他的骨架之上。

    “舞花,舞花呢?你们…哎…你们怎么喝那么多曼陀罗酒?”

    我们的酒被舞花换掉了。

    一见我们醒来,他便连珠炮似地发问。

    丘离比他还要惊奇诧异:“老山?你…你?”

    “结界破了!你们被舞花骗了!她正独自对付榕树精,老夫…哎哟…老夫可急死了!”

    榕树精…那个作恶的妖孽为何会突然出现?这让我十分费解,但却无暇顾及。

    我慌忙往外奔去。

    只见漫天霞光翻涌卷动,迅速朝忘忧谷汇聚,舞花站在开满桃花的树梢上,遥远缥缈犹如电影里的花仙子,她熟练运用着变幻万千的法术,随着双臂舞动,橙色云霞快速汇聚到她上空,变成一个汹涌的巨大漩涡…

    “舞花!舞花!舞花!”

    我大喊,朝她奔去,却被丘离拉住。

    她向我看了过来,神色冷冽凝重,全然不似平常,完全换了个人。

    我分外不安,试图挣开丘离。

    然而戎止立马前来把我挟制住:“舞花释放的能量太大,你闯过去不仅会伤到自己,还会害了她。”

    “我要去帮她!”

    舞花看起来明明很强大,但却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我说不出原因,就是很不对劲。

    山爷爷眉头紧锁焦急如焚:“舞花得到你大半部分魂魄,妖力大增,就连榕树精青葵都被她打回原形,灵力也被她夺了去,今后他再也不能作恶,只能当个普通生灵。此时的舞花,无需任何帮助,她能翻云覆雨,自然也没人能阻止她…”

    “既然青葵已经解决,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她要将自己的雾灵融进云雨,彻底终止因她而起的纷争…”

    山爷爷满脸痛心,无可奈何地叹息。

    “什么意思?”把雾灵送进云雨,那她还能活吗?我残存的魂魄开始战栗,“不!她不能死!舞花!”

    “别去,你阻止不了,也来不及了…”

    这时一股冰蓝突然从她身体里释出,与空中旋转的云霞汇合交融,起初橙色与蓝色缠斗许久,哪一方都不占优势,随着旋转越来越快,终于快速融为一体,旋即变成泥土的颜色。

    舞花又从身体里捧出一团发着光的粉雾,将它注入上空的漩涡,旋转缓缓停止,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天空突然暗下来,停滞的漩涡猛然炸开,像暴雨突然而至,忘忧谷竟纷纷下起泥土。

    舞花终于倒下,像一片坠落的花瓣,轻轻漂浮在风里,从树梢缓缓飘落而下…

    舞花!我奔向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或者太慢,我已对时间失去感知,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俯身抱她之时,才发觉自己竟摔得满身是血。她躺在草地上,空中簌簌落下的泥土几乎将她掩埋。

    她比我们初见时还惨白,像被抽干了血的尸体。我无数次呼喊她,可她始终闭着眼睛,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怎么都叫不醒。

    我像跌进真空里,听不到一丝声音,甚至看不清舞花的样子。

    我并不想哭,明明也没哭,泪水却失控地流,大滴大滴溅在她脸上…

    她变得越来越模糊,模糊到不再是人的形状。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就在我怀里化成一缕白烟,魂飞魄散…

    这日黎明,忘忧谷花树尽数绽放。

    花瓣纷纷坠落,犹如重型卡车碾过,我的骨骼碎成粉末,再撑不起这副虚弱的魂魄。我倒了下去,坠入无尽暗夜。

    在这奇怪的时刻,意识已若有似无,我却想起当年那位满脸胡茬的哲学教授,我欣赏他眼里充满智慧的严肃和忧郁。

    “你想成为痛苦的苏格拉底,还是快乐的猪?”

    他这样问,让我尝试做选择。

    我那时心气太高,又过分贪心,对他的选项很不满意,况且浅薄不一定快乐,而深刻也未必痛苦,所以我选择成为快乐的苏格拉底。

    现在,我终于成了一只痛苦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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