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除了让你留在山谷里别出去，山爷爷什么也没说，就独自云游去了？”
我听完舞花叙述她被半妖学墅赶出来后的事情，不免由心底发出这般疑问。
从舞花的描述中，可以肯定山爷爷十分关心爱护她。很难想象这位听起来很慈祥的老爷爷，会把一个刚化人形什么也不懂的幼妖独自留在山谷自己出远门。
不过许多刚出生的小动物都可以自力更生，妖怪修炼成百上千年才化人形，自理能力应该非常优越。
而且舞花的食谱单一，餐花饮露就能满足所有需求。
这样一想，那位山爷爷毫无顾忌地出去云游四方，似乎也能够理解。
“嗯，”舞花轻轻点头，咀嚼着白色的小花瓣，这是她的餐后甜点，然后一脸沮丧从她的宝盒里拿出一本线装书，“这是我从人类集市上买到的秘籍，可别小瞧它哟，这么一小本，花光了山爷爷给我的所有银子呢！听说人类的银子可难得了。店家说书上记载了各种妖怪现原形的方法。不过我全试了，好像都不太管用…”
刚看到标题，我没忍住笑了出来，竟是一本《捉妖秘典》…
就是书摊常有的那种小册子，要么全是胡言乱语，要么是文人墨客的无稽幻想，总之没什么实用价值就是了。
我大致翻看一番，果然不出所料，这只涉世未深的女妖怪又被骗了…
书上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内容：雷电可以让植物妖怪现出原形；满月可使鸟禽现出原形；正午之日光可让兽妖现出原形…最离谱的是，其余妖物，皆以血泪显形。
可能是想象力匮乏，我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妖物。
“这都是骗人的吧？你真试过？”
舞花认真点点头：“这五年里，我被雷电劈过八次，在满月和正午日光下分别待过七十二次，还收集眼泪和血涂在自己身上两次。都没有什么反应，所以我的真身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甚至不是其他妖物，难道我什么都不是么？”
“难不成你是人？”我戏谑地说。
我听过人能得道升仙，死后变鬼，倒没听过人能成精。如果舞花是人，应该承受不住被雷劈八次，人类甚至无法活着承受一次完整的雷劈。
“才不是人呢，”舞花的脸满是难过，“那我到底是什么…”
她倒是很嫌弃成为人。
我很理解，当人的确没什么好的。
见她这般模样，我温言安慰：“这种书全是胡言乱语，骗人骗妖的，根本不能信。”
“那我该信什么？”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妖怪要么被孙行者棒打现形，要么因菩萨的法器现形，要么死后现形…
想到舞花可能会死，我的心脏像被刺了一下…
我把这些想法踢出脑海，安抚舞花道：“我不知道，但你说山爷爷博学多闻，如今又去游历多年，或许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就能揭开你的真身之谜，我们耐心在山谷里等他。”
“山爷爷走了五年，连一封信都没传给我，想必一定游历到天涯海角去了，也不知几百年才会回来…”
女妖怪说着便垂下头。
人类的时间以年为单位，我有过漫长的度日如年的时光，而妖怪们的时间，竟是以百年计算。
我答应过帮她探寻身世，但我没有几百年的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肉身已然逝去的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多月，说不定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既然山爷爷归期不定，我们还可以去找他，而且寻找他的过程中，我们还可以顺道寻访先辈，或许有人能解开你的真身之谜。”
听了我的话，舞花圆圆的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表赞同。
就这样，我们开启了一场前路未知的探寻之旅。
但问题是，现在已是春末，花朵接连凋谢，很快舞花就会面临没有食物的窘境。
我提醒她道：“当务之急是赶紧囤够你要吃的花瓣，我们才能离开山谷…不然心愿还未实现，你就得先冬眠…”
一说到屯粮，舞花变得十分振奋，说她要粉色、红色、和白色的花瓣，还要收集山谷里清晨的露珠…她豪迈地点完“菜”后，便开始幻想她美丽的真身，然后露出纯洁甜美的笑容，拉着我的手臂欢呼跳跃…
我的嘴角无意间勾了起来，心底深埋的愉悦竟被一只妖怪激发出来。
但很快她就没那么高兴了。
因为我带着她盘点了山谷里剩下的所有花树，发现这些花瓣加起来顶多够她吃一个月。
想要囤够路上的干粮，显然是杯水车薪。
“桃花树还剩十五棵，梨花树还剩八棵，槐花树还剩两棵，其余的花太零碎，凑一起也不顶什么事。考虑到过两天花瓣就会快速凋谢，你的食物来源很快就会枯竭。现在，我们得赶紧把吃不完的花瓣，全部摘下来做成干花囤起来。”
舞花乖巧地点头。
平时她都亲自爬上树，坐在树杈上享用美食。
今天她头一次使用妖法。
我至少得花几个小时才能摘下来的花瓣，她只需要几秒钟。而且仅仅是挥一挥手臂，树上的鲜花全都听话地汇聚到眼前的篮子里。
而且整个山谷的花瓣，竟能全部装在那个小篮子里，我看得叹为观止。
她的确不是人类。
三天后，我们开始了这场没有目的地的寻找之旅。
舞花从化形后便待在这个山谷，但却对如何离开这里毫无认知。在她的带领下，我们尝试了几条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凭借着我那浅薄的野外求生技能，终于在山谷低处的岩壁下，寻找到一条狭窄的小径。
“啊，没错！就是这里！我们走！”女妖精欢呼得跳起来，“我刚用灵力探过了，这条路真的可以通向山谷外！”
我有点不敢恭维，但还是跟在她的身后，努力从这条小径挤出去。
“哇！好多花瓣啊！”
从狭窄的岩壁缝隙出来，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大片花树林，而且是舞花最爱的粉色花瓣。
舞花立即爬上一棵绚丽的花树，开始沉醉地享用美食。真的，尽管已经观看过无数次，我还是对她进食的场景感到震撼。
“花花，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不远处传来幸福而激动男声，伴随着脚步声的逼近，我回头看去。
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欢笑着狂奔过来，这是哪个朝代的装束？唐朝还是宋朝？似乎两个朝代的特征兼而有之。
算了，我不在乎。
不过，这人到底是谁？
我还没问出来，他倒先惊讶地指着我问了：“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妖怪？”
“江挽风，”我神色淡淡报上姓名，“我不是妖怪。”
“你怎么会从忘忧谷出来？”他分外震惊，连珠炮似的发问，“谷里除了花花，根本不可能有别的活物。你是怎么进去的？”
怎么进去的？
我能告诉他，我吞下过量药片，还划了自己一刀，然后就穿越到这里来了吗？
至于我怎么进到忘忧谷，我也想知道。
他正要揪住我，却被飞奔过来的舞花阻止。
“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别动他！”
我的出场方式真新鲜，竟是从天而降…
“不可能！”这男人否认，“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忘忧谷，无论从天上还是地下！”
“什么不可能！我亲眼看见的，他掉在草丛里，我给他喂了花蜜，他睡了两天才醒来！你这个黑熊精，不懂就别乱说！”
舞花居然喂了我花蜜，竟有这样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花花！”这男人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人看起来像个古代富家公子哥，没想到竟是和舞花争夺鲜花领地的黑熊精，他不是四肢着地的熊样，我倒是非常意外。
“山爷爷设下了结界，法力再高的妖灵都不能进出，就连我也不行！他一定有问题！”黑熊精试图再次说服舞花。
“你胡说什么？山爷爷去云游前，根本没说有什么结界！”
黑熊精动作突然凝滞，就连神情都有点怪异：“他离开前只说去云游？”
“对，山爷爷还让我待在山谷里别出来。”
“没错，因为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山爷爷关心你的安危才这样叮嘱。所以你要听话，千万不要离开山谷！”
“你骗我，既然很危险，那你为什么可以待在忘忧谷外？”
黑熊精似乎有点心虚：“我…我和你不一样…哎呀花花，凭相识多年的情谊，我戎止绝不会骗你。你先歇歇，等我先审审这个来路不明的妖怪再说！”
他气呼呼撩起袖子，将矛头转向我：“说吧，你究竟是什么妖怪？谁派你来的？”
他这审讯的神情，倒和舞花有几分像。
我相当无语，心里不怎么想搭理他，但出于当人时所受的教育，我勉强答道：
“我不是妖，是人。”
“怎么可能？”黑熊精嗅了嗅确认道，“你没有人的气息，而且人类更不可能进入忘忧谷！”
舞花也疑惑起来：“我原以为，他是你派来和我争夺花树的，竟不是么…”
我如实将自己的来历说了，黑熊精似乎放过了我。不过两只妖怪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问题一个接一个抛过来…
“奇怪，还能从另一个世界掉到这里来？”
“活着那么幸福，为什么想死呢？”
“既然你已经死了，那你就是鬼魂咯？”
……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魂。
舞花抱起双臂，做出惊恐之状：“鬼魂诶，好可怕！”
“你自己都是妖怪，还怕鬼魂？”我反唇相讥。
“什么嘛！”舞花有点生气，“我明明是精灵，才不是妖怪呢！”
“没错，”黑熊精又露出宠溺的笑容，“花花是这世上最可爱的精灵！你看这些花树，都是我为你种在这里的，当时我就想，一旦你肯接受我，来到黑熊谷秘境第一时间就能品尝到我为你准备的花瓣…”
“等等，”我打断他，“这里是黑熊谷？不是离开忘忧谷的路？”
“哈哈哈！”黑熊精大笑，“山爷爷布置的结界，岂能随意出入。这里是黑熊谷和忘忧谷交接之地，也是结界的一部分。只不过我和花花都可以涉足，想要离开忘忧谷，根本不可能！”
“什么？”舞花愕然地嗫嚅着。
“花花，你肯接受我，我真的很开心，你还想吃什么花，我都为你种到这里！”
“我才没有接受你！”
“花花，你在说什么？”黑熊精戎止一脸茫然，“当初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你踏足这片土地，就代表接受我的追求…”
我分明记得，舞花说黑熊精是和她争夺花瓣的死对头，现在居然变成追求者…
舞花和我一样，满脸茫然。
“你这坏蛋！我才没说过这样的话！你休想骗走我的花瓣！哼！”
“花花，我们的约定，你都忘记了吗？”戎止苦恼不已。
于是，两只妖怪就此展开了激烈辩论。
最后，以失败告终的戎止，双手抱着额头差点哭出来。
而我，听到了心脏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