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尔三人被安置在半山别苑,今日劳累,千秋尔洗漱后一头栽倒睡去。她睡得香,其他人却是心事沉重,难以入眠。
暄默坐在书房内,翻阅一册册书籍,只为查明,为何轮回印会让云渺爱上一个不曾见过的人。
她查验千秋尔往世时,见她曾是药王菩萨所执药树上一滴晨露,后化作啾鸣海灵猫族,此后飞升,就是那鼎鼎有名的大妖仙,随后被贬下凡。
这中间并无与云渺牵连啊。
云渺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一路隐忍,直至回屋,才闷头哭泣,泪水肆流,他反复摩挲左腕的宝相花,泪水滴滴打湿嫣红的花纹。
“呜……”他哽咽,然而实在不想哭出声,便咬上左腕纹,饱满殷红的血珠绽出,令宝相花更显艳丽。
云渺指尖碾过血珠,抽噎自语:“我、我……确实是对你一见钟情啊。”
只不过碍于千秋尔的意愿,他不想勉强她,便在杜昭然私下问他时,也对此否认了,不想杜昭然去逼迫千秋尔。
如果他的喜欢,成为她的负累,甚至是世人胁迫她的理由,那他……
他就不让别人知道,他还是喜欢。
次日清早,千秋尔被山中回荡的歌声唤醒,推开窗,只见空中飞过五六名羽族姑娘,手提花篮,微笑高歌,兴起时,还会朝下方山谷洒落花瓣。
千秋尔欢喜地看了许久,直到她们背影消失,才穿衣出门。她如今一身轻松,只因知晓云渺与自己彻底无关。
可才开门,却见杜昭然抱手站在门口,冷冰冰盯着她。
“天呀!”千秋尔拍拍心口,跨过门槛,越过她,“早哦,我吃早饭去啦,嘿嘿,不知道仙岛有何美食招待……”
“你昨晚睡得很香。”杜昭然道。
“是呀是呀。”千秋尔抻了抻懒腰,舒服慨叹,“仙岛毕竟是仙岛,灵气滋养人呀。”
杜昭然面色冰冷看她,“我在你屋外守了一夜,听你呼吸,知你一夜未醒,睡得确实香。”
“哇,你是什么痴汉啊?”千秋尔后退数步。
杜昭然走近她,面色无波:“可他却哭了一晚。”
千秋尔知晓她说的是何人,小良心还是有些痛的,挠挠鼻子垂头。
“阿姐。”对面厢房开了门,云渺脸色疲惫走出,“莫再为难秋尔姑娘了。”
三人去到饭厅用膳,这厅堂窗下便是山谷,千秋尔托着汤包碟子,靠窗凝望谷中飞翔的羽族,想到马上就能离去,欢喜不已。
云渺安静又快速地用完饭,准备离开,却被杜昭然喊住:“阿渺,你等会儿还要去验轮回石。”
“什么?!”千秋尔叼着汤包,惊愕回头。
杜昭然轻瞥她一眼,望着云渺道:“昨晚我与少主交谈,都觉着为了妥当,该当再看一次。”
原来暄默想了一晚,还是无法接受轮回印会让云渺喜欢不相干的人,但她又深知轮回石从无差错,因此认为是自己驱动轮回石的手法有错,决定让云渺再去试验一趟,这次,她要好好看一看,云渺往世中唯一与他有感情牵连的那女子魂魄。
千秋尔眉头皱起,恨恨地咬下一口汤包。
这个暄默!
三人再度来到山谷,暄默早已等在此处,千秋尔是没兴趣再看了,趴倒在草地上,大口吸气,贪婪地享用仙岛纯净的灵气。
——可不能白来。
尤其这轮回石所在的山谷,灵气中甚至还隐约夹杂丝丝仙气,千秋尔枕着左掌,舒服地深深呼吸,旁人看着她像偷懒,可杜昭然却能察觉她周身灵力流转,正是在修炼。
杜昭然蹙眉,有丝困惑。
她不懂男女之情,却也觉得,千秋尔薄情得令人发指。
便在这时,瀑布上方的天空中有道金光破开云层,伴随仙鹤啼鸣,回声盘旋,那金光迅如闪电,落向瀑布之巅。
千秋尔猛然坐起,两条马尾在腰际摇荡。
而她身后的云渺三人已开始查验轮回石,暄默更是阖眼专注,丝毫不为这惊天响动分神,倒是杜昭然与她同往瀑布看了眼。
金光消散,那附近的天穹映出七彩祥云,织出醉人心神的霞光图景,久久不褪。
与此同时,山巅宫殿深处的修炼室内,家主施施本在闭目修行,忽听天门震动,顿时睁开双眼,不带丝毫犹豫,闪身而去,一息之间,便来到瀑布之上,待那金光落地时,她已展袖胸前,躬身向这位仙人行礼。
“羽族施施,见过判官。”
羽族的天门虽是连接天宫的通道,但她们只在祈福大典才被允许通行,而仙君们更是少用这通道,毕竟都是羽族来参见他们。再说此处隶属司命管辖,其他仙君也没甚理由借此通道。
因此,施施心底很是惊诧,为何这位冷酷判官,会突然莅临此处。
判官单手背后,玄色袍袖轻动,看过来的眉眼轻淡而疏冷,“去唤灵猫族的那位前来。”
施施昨日并没参与轮回石查验,更没过问千秋尔的往世如何,因为她与暄默一样,皆被云渺的身份震惊,是以,听闻判官要见千秋尔,施施心思微动,颔首应下,行礼退去。
千秋尔坐在草地上,远远看见有侍卫走来,不用对方开口,自己拍拍屁股起身,迎了过去。
侍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在前引路。
来到瀑布上方,穿过树林便是崖边,侍卫在此驻足,千秋尔自行向前走去。
她其实也有些紧张,背在身后的双手互碾,可表面却神采飞扬。
林中气息清冽,千秋尔低头穿过一丛枝桠时,还被其上露珠打湿了额头,她一身黄裙抚过地面翠绿灌木,没一会儿,走过这片树林,来到崖边。
河水急湍,顺着断崖哗然倾落,汇成百丈瀑布,那仙人背身而立,身姿挺拔,以古朴木簪挽起发髻,乌黑长发半披,几缕随风而动。
他右侧有张矮桌,摆设茶水甜点,桌沿放有一簇簇粉红的桃花枝。
千秋尔眼睛一亮,跑过去,径向桃枝,抱起数数,正好八枝。当初她引天雷做雷木材料时,肃灭与她约定,若她修行进步,哪怕是丁点进步,也会一年奖励一枝仙宫桃木。
“多谢肃灭仙君,仙君果真一诺千金!”千秋尔笑呵呵行礼,欢喜抱枝,转身离去。
“坐下,喝杯茶。”那仙人终于开口,衣袖轻动,优雅地坐在桌边,冷白的长指捏起茶壶。
千秋尔摸摸鼻尖,狐疑地看他两眼,坐去对面。
“羽族山泉甘甜,我在天宫也常让司命替我取引。”他烫洗一番茶壶,先说了这么一句,口吻淡漠,似乎随意提及,“你在人间玩得可还尽兴?”
“玩?”千秋尔挠挠头,“哦,是有因为修为低弱,被人追杀还只能狼狈逃窜来着,几次小命差点噶,玩得着实刺激。”
判官听她阴阳怪气,面色不改,取出一袋茶叶,那袋口才拉开,便有袅袅仙气飘出,可见不是凡品。红褐色的茶叶被他把控数量投入茶壶,他又拎起另只紫砂茶壶,沿壶壁缓慢注水,全程动作沉静干净,令千秋尔都不由跟着心绪宁静。
判官微垂眼煮茶,虽不曾望她,却仿佛能从她呼吸里,感受到她的心绪。他忽而想到两人在天宫时,他煮茶,她絮念,而她每每说到最后,都会睁圆乌溜溜的眼,盯着他面前的茶盏。
——这只猫,不仅会被热闹吸引,也会被宁静召唤。
思及此处,判官抬眼,果见对面的千秋尔双眼清宁,一眨不眨瞧着茶壶。清风吹过她的鬓发,那方鹅黄头巾边沿摇动——分明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又一阵风吹过,千秋尔睫毛上掀,目光陡然与他对视。
这一眼,两人却皆是面无波澜,时间好似停驻,就如此冷静又沉默地对望。直到茶壶发出清闷异响,他垂下眼,替她斟了杯递去,那只手冷峻白皙,若有青竹韵致。
“你与人间修士结成道侣了。”他淡淡道。
千秋尔捧茶,吸溜一口,眨眨眼:“哇,原来判官你这么好!”
判官琥珀色瞳仁静静瞧她,并未因她咋呼这么一句,表现好奇与惊讶。他知道,她又在憋坏。
果然,千秋尔朝他伸手,“既然判官念在昔日情谊非要给我随份子,那我就勉强收一收吧。”
“你何时举办道侣结契仪式?”他反问,“你办,我就随。”
千秋尔低头喝茶,不吭声了。
她从前就与他说过,自己对各种关系仪式老大不耐烦。
判官轻抿一口清香回甘的茶水,凝望茶面,轻声开口:“他的修为不足飞升,他的寿命至多百年,你这时与他一起,是如何作想的。”
千秋尔知道这话谈不下去了,取出帕子站起身,打包桌上的点心,两手飞快,还朝嘴里也塞了数块。
她这突然的举动,仍没让判官露出半分惊异,他知道——她这是不想与他再谈,打算“吃不了兜着走”。
二人到底相识太久,她那令世人诧然不解的反应,落在他眼中仍是这般容易解读。
“你会陪着他,直到他死,是吗。”肃灭问,语气却听不出疑惑。
千秋尔方迈出步,听闻这句回眸,只见判官正襟危坐,面色淡泊,如圭如璋,好个神仙相。
“与你有何关系?”千秋尔厌恶皱眉。
判官眼无波澜:“司命关心你,托我来问的。”
也是,不然以判官公私分明的性子,怎会一再过问她这些私事……不对,千秋尔脑子转了个弯,看向面前一本正经的仙人,讥笑:“他若提的是你不想问的,你不会拒绝?你还怕他威胁?”
“不怕威胁。”判官稍垂眼,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告状意味,“但他缠我。”
司命性情不定,纠缠不放也是有的,千秋尔指尖往空中一戳,好像如此就能戳在司命脑门似的,“你还怕缠?一杆判官笔直接给他定住!”
千秋尔拨拨桃花枝,嘴角翘起。好久没与司命吵架,在这里损一损他也很快活。
判官沉默。
见他不开口,千秋尔掂了掂桃花枝,笑道:“我还有事,先走啦。”裙摆一动,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良久,他还端坐不动。某时某刻,他摩挲茶盏,仿若自语:“我怕不怕缠,你不知道?”
千秋尔回到山谷,暄默已又看过一遍轮回石,没与众人多说一句,直接扇翅飞往少主府。
三人对望一眼,也回半山别院。
整个下午,千秋尔都在屋中打坐修炼,毕竟这仙岛灵气着实滋养。直到肚皮叫喊,她才睁眼,出门用膳。
拉开房门,闻到空中有怡人的甜香,千秋尔鼻尖抽动,脚步急急追随气味而去。
厨房门口站有六七名羽族女子,欢声笑语探头朝里,不知在作甚,忽然,一声高高的欢呼中,前方一人接过白瓷碗,用调羹往嘴里塞了什么,继而朝后递去。
而那后方的人同样朝嘴里塞去什么,也朝她后方递,如此轮流,直到千秋尔前面的羽族女子猛然回身,朝千秋尔嘴里喂去东西。
她下意识张嘴咬住,舌尖漾开一股香甜,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今日酥酪就这么多,酒酿汁不够啦。”厨房里传出温柔的笑声。
原来是云渺在此闲着无事,想起自己曾对杜昭然不甚友善,便想为她做甜点弥补,谁知这一生火,先把门口侍女馋住,他便把酥酪分给侍女品尝,这下可好,没一会儿,又一群侍女跑来,恳求品尝美食。
得知酥酪吃完,众人道谢离去,人群散开,队伍末尾的千秋尔便与门口的云渺对视上。看到千秋尔也在这,云渺脸色微红,对她颔首,算是打招呼,便端着食盘,坐到院中桌边。
如今暄默没开口,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可走,但……只要离开此处,定是没机会再与她见面了吧。
没机会,也没立场。
“秋尔姑娘,”云渺轻笑,“你饿了吗,一起用晚膳?”
千秋尔还没回答,耳边响起一声冷哼,她扭头看去,见杜昭然从后走来,睨视她一眼。但这并没吓到馋猫千秋尔,这家伙仍屁颠颠跑来,拉开椅子,坐下开吃。
三人围桌而食,云渺看似漫不经心,却总拿余光注意千秋尔的筷子,看她吃哪样菜品最多,偷偷了解她的口味。
三人用完饭,千秋尔舒服地靠着椅背,抚摸肚皮,忽感前方有杀意,猛一抬眼,就见杜昭然按着云渺收菜碟的手,冷盯着她。
“我来!”千秋尔立刻跳起,抱着残羹,冲入厨房。
昨晚千秋尔睡得酣甜,今夜,她却辗转难眠。
她脑中不断浮现判官之言,他还是太了解她,可以猜出她对大多事情的想法,她不免也思索起与陆歧真的将来。
可将来谁说得准?
——为缥缈的事情担忧从不是她的个性,来什么就接什么,生活不就是如此吗?
次日清晨,千秋尔等人去找暄默询问情况,得知暄默昨天彻夜未眠,研究轮回印,直到清晨方才入睡。三人便即返回,约莫黄昏时分,暄默派人来唤她们前去。
“轮回印断不会有错,可。”暄默郁闷地摁了摁酸涩的眼角,“我已反复核对云渺往世灵魂,及他那一世所爱女子的灵魂,均没异样,因此……”
“他爱的那女子是谁?”杜昭然单刀直入,关注重点。
暄默揉按眼皮,语气淡漠:“羽族人。”却并没直说是谁。
“羽族……”杜昭然低喃。
云渺瞥了眼坐在对面的千秋尔,轻轻道:“可否一问此人的姓名样貌,今生又在何处。”
千秋尔也好奇地看向暄默。
暄默微微睁开眼,平声道:“束儿,普通长相,今生是棵树。”
“……”在场三人皆愣。
云渺上身微微前倾,颇显急切:“烦请您画出她的长相。”
暄默左臂展开,五指轻抻,凭空抽出一幅画卷,递给他,“喏。”
云渺没料到她早有预备,愕然一瞬,急忙接过。只见画上是个年轻女子,暄默说是普通长相,其实不然,此人五官秀婉,气质温静,是个面容姣好的姑娘。
可是看着这张脸,云渺并未感到心口异动。与他第一眼见到千秋尔时,那近乎心痛的窒息与痴迷,是远远不同的。
“我不认识她。”云渺蹙眉。
“当然。”暄默颔首,“因为这是你们初见的那一世,而她在轮回中早换过多次样貌,甚至还成了树。而你有轮回印,可以一直保持同张面孔。”
千秋尔趴在桌上,看着脸色阴沉的杜昭然,眯眼一笑:“嘿嘿,杜天师是不是想去砍树?”
杜昭然一记眼刀扫去。
但千秋尔所言不错,她现在确实气得想去砍树——自己阿弟等她千余年,她竟然去做树了!
“虽不知轮回印为何会出错,但我寻到法子可洗去这印记。”暄默道。
千秋尔欢呼:“那太好啦!”
杜昭然也觉着这法子不错,至少阿弟不会再苦等那人,此后终于自由。她道:“好。有劳少主尽快。”
暄默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我这就去拿工具。”她也不想心中一直记挂这事。
谁知,那素来乖顺的云渺,竟拒绝了众人的决定,低着头,道:“我、我不想……”他甚至不敢抬眼,捂住烙印宝相花的左腕,“对不起,但我不想。”
室内三人皆目光灼灼看着他。
云渺察觉到室内的寂静,深知三人都有为他着想的部分,因此更觉愧对,但他也不想背叛本心,道:“多谢三位关怀,但,我不想洗去这轮回印。”
杜昭然道:“等洗掉这印记,你就自由了,如今,是这印记控制你,你才这般糊涂作想的……”
“不!”云渺反驳,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能感到是我的心让我这样做,而非印记,我不能轻易洗掉它,除非——”
他望定千秋尔一眼,垂下目光,“除非我知道这错误的缘由。”
——为何会出错,又让他在万万人中偏偏属意她。
嘎吱一声,椅子脚锐利摩擦过地面。
云渺循声看去,正对上千秋尔阴冷的双眼,她推开木椅,厌烦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被她……讨厌了啊。
云渺睫毛急促眨动,泪光若隐若现,他似笑非笑发出一声哽咽,飞快对余下两人道歉,便狂奔离去。
因为云渺不愿洗去轮回印,三人当天便可离岛。离岛不似来时可走天梯,她们被送到岛屿最西边的渡口,上了条小舟。
廖廖将手按在船头,低念咒语,道:“船上有牵引咒,你们只需随船漂泊,便可去到啾鸣海。”
千秋尔扫了眼广袤深蓝的海面,一眼看不到尽头,忙问:“约莫要几日才能到?”
廖廖平静道:“一到两年。”
“哦,一到两天啊……不对!”千秋尔手扒船舷,惊喊,“你说多久?!”
廖廖:“一到两年。”
“廖廖!”千秋尔握住她双手,双眼含泪,“你送我吧!我最喜欢你了!”
“可我不喜欢你啊。”廖廖很无奈地拒绝了她,“我已有夫侍,孩子都六岁了,虽然岛上有姐妹喜欢女子,可我认真自观,自己确实并非那一类,不过我可给你种个轮回印,如果下一辈子你还来找我……”
“停。”千秋尔干笑,“我有急事在身,不可耽搁,麻烦你想个法子让我快些回去。”
廖廖微笑:“再见。”
不待千秋尔拒绝,她指尖轻挥,一道白色灵光撞向船舷,小船瞬间闪到十丈之外。千秋尔嘴巴一瘪,窝在船头抱膝坐下,背影幽愤。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千秋尔头也没回,屁股一挪朝前,有意远离背后的人。
那道脚步停下。
云渺看她有意疏远自己,深深吸口气,把手上的白绒毯放到千秋尔身侧,悄然退后。他到船尾坐下,安静看了会儿海上月,见海面碎光涤荡,梦幻又破碎。
他看了许久,忽然睫毛一抬,还是下意识将目光望向那黄衣姑娘。
她缩成皱巴巴的一团,捏着铃铛,碎碎念道:“安安,我可能无法及时回去,还请你告诉阿段,我或许要错过这次的丰腴城开启。”
杜昭然一直关注云渺,自然顺着他目光,发现他在凝望千秋尔。她不解弟弟的痴情,道:
“若轮回印无错,那她今生便是薄情至极;若轮回印有错,那你等的也不是她。”
“——所以,你何苦。”
云渺摸了摸左腕印记,偏头看向海面,柔声回答:“阿姐,哪里苦了……”
夜风吹散他的尾音,听着更有几分缥缈。
杜昭然不理解,认真问:“不苦吗?”
“不苦。”
杜昭然纳闷,本就不懂男女之情的她,此刻越觉糊涂。
云渺凝望一望无尽的大海,笑意温柔又朦胧。他知晓千秋尔厌烦他,是因她不喜别人纠缠她,可他。
他不会的。
他会选择远离,静静地爱下去,绝不叨扰她半分。
这是乖顺的云渺,唯一的倔强。
……
茫茫海面,日光高照,一只小船随浪飘荡。
千秋尔蹲在船头,指尖灵力凝出雪丝,缕缕渗入船头的符咒。她才不是安分的性子,在船上没日没夜都在钻研这符咒,还真叫她发现符咒中有个小型法阵。
虽然有羽族禁制,她无法驾驭这船,却能精细加工阵法中的航行速度,让小船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速。
如此日复一日,日升月落,约莫过去一年多,终于这天,她看到啾鸣海岸,而岸边站着个模糊的瘦高人影。
“小千!”那人挥挥手臂,明朗的喊声穿过海风传来,可听出他的欢喜。
千秋尔跳起来,挥动双手,大喊:“阿段——阿段——!”
身后的云渺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一路,千秋尔从不与杜、云二人交谈,终日只用铃铛跟段、陆两人交谈。
正好还有两月左右,就要开启下一轮的丰腴城选美,而千秋尔昨晚在船上就与他们确认了大概的到达时间,因此,段凌霄一大早就赶来此处等候。
千秋尔兴奋喊完,才发现陆歧真并不在,她神情呆滞,眨了眨眼,泪水难抑地漫出。
她近一年多没见他了,这趟回来,第一眼其实是盼望看到他的。
虽然在船上流荡的许许多多夜晚,都是陆歧真温柔的声音伴她入眠,可那都是透过铃铛的,只会让她更思念他。
船靠岸,千秋尔的泪水早被风吹得了无痕迹,她笑嘻嘻跳下船,展开双臂,向段凌霄奔去。
他也很久没见她,一双眼喜悦万分地看着她,海风吹乱他的额发,少年白皙的面容更显洁净,他奔过去,亦是伸出双手。
只是两人临近,只有一步时,却都双双停下。
要拥抱对方的手臂也僵住。
——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千秋尔瞧他也记起避嫌,噗嗤一笑,拿拳头一锤他肩膀,“哈哈,这样就好!”
段凌霄浅笑:“小千,你一路辛苦了。”
“安安呢?”千秋尔朝他身后望了望,“他不是说今日也来吗?”
段凌霄脸色僵了僵,但很快恢复正常,只是声音微妙的冷下去:“不知,今早出门发现他已不在。”
他以为陆歧真抛下自己提前去等小千,气呼呼赶来此处,却发现只有自己。
这时,段凌霄注意到走来的云渺两人,上次杜昭然将千秋尔带走的太快,他还没与云渺正式看上一面,此刻见着,发现这俊美的青年,双眼湿漉漉的清澈,仍有少年的纯净。
云渺站在十步外,对段凌霄友善一笑。
千秋尔听到身后的脚步,立马扯过段凌霄手臂,带他远远离去。段凌霄回眸望去,只见云渺双眼已有些发红,可他咬着嘴角,硬是将情绪咽了回去。
云渺展袖作揖,深深鞠了一躬道:“云渺少时多亏两位恩人相救,心中始终感念。”
“旧日小事,无须介怀。”段凌霄道。
云渺动作滞缓一息,抬头笑道:“那,云渺与二位就此别过。”他又垂首行了一礼,抬头时,见千秋尔仍未回头,轻轻一笑,离去。
杜昭然随之离开。
段凌霄看着云渺的背影,莫名感伤。
云渺不过是凡人,这让千秋尔觉得浪费时间的海上漂泊,对云渺来说,更是无法重返的生命。
忽然,千秋尔道:“那个云渺真的很过分,他不洗去轮回印,回头杜昭然还会找我麻烦,你说是不是?”
“……是。”
段凌霄犹疑应下。
可为何,他从她控诉的言语中,听出她的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