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屠杀。
桌上,地上,柱子上到处都是血迹,纵横交错,晁蝉拔出袖中的短直刀不断地杀人,地上倒了越来越多的尸体,但这些人都是晁家的人,晁家的下人、护卫。晁蝉一路朝着晁游逼近,而这些人则不断地挡在晁蝉和晁游之间,于是就像将拔掉花盆里的杂草一般,晁蝉挥刀将这些人一一砍倒。
护卫是主动拦在她前面的,而被砍杀的晁府仆从则是没来得及跑开的,这些人都被晁蝉所杀。
她下手毫不容情,每个人几乎都是一击毙命。从没人知道晁家大小姐会武,那些护卫在她手下都过不了一招,但最惊愕的莫过于晁府众人,外人不知道晁蝉的这一面也就罢了,就连晁府的人也丝毫不知道晁蝉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
晁游、晁夫人、晁行至在晁府其他护卫的保护下不断与晁蝉保持着距离,又一道血飙进了桌上的酒碗中,里面黑红色的液体不断晃荡,甚至淌出到桌上些许,而从那晃荡的样子可以看出里面的液体粘稠。
闻人冲看着酒碗,道:“再这样下去不行,我去制住她,小妹,你看好本门弟子。”
闻人梦答应的同时,闻人冲就一下纵了出去,晁蝉正挥刀杀死一名晁府护卫,猛地回头,当的一声持刀挡下闻人冲的一剑。
闻人冲另一只手前伸,要点她穴道,但晁蝉短直刀在闻人冲剑上用力一抵,整个人瞬间飞出数丈,她显然是不想跟各门派诸人缠斗、被这些人绊住步子,只一心要去追晁游等人。
闻人冲见她动作灵活,心想此人武功极高,已远非大多数凌虚派弟子可比,这已经是江湖成名高手的水准了,怎么以前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她这号人物?
这时一众门派中忽有人道:“是……聊氏九歌的云中君?”
此言一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说出这话的人曾经奉他们掌门之命办事,结果在办事过程中与聊氏对上,和云中君交过数次手,对云中君的出招很是熟悉,他在一旁看了很久晁蝉用刀的手法,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众人先前听了晁游晁蝉父女的对话,之后惊讶于晁蝉武功很好,现在又听人说她就是九歌的云中君,心里都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些地方好像解释得通了,但具体是哪些地方,又解释通了什么,一下知道的信息太多,只觉乱糟糟的理不清楚,只能待之后好好捋一捋。
对于十一年前的那场对武林人士的清剿,水西一众门派中有不少人在心里持否定态度,再加上晁游当上掌盟,很多人其实不是很服气,所以眼下晁蝉和晁家人发生如此激烈的矛盾,大厅里这些门派的人几乎没什么实质的动作,就算有人做出了反应,比如闻人冲,也没有用尽全力。
晁蝉追晁游一路追出了大厅,外面下雨了,晁蝉不断杀死挡在她面前的护卫,当她的刀就要斩向下一名晁府下人的脖颈时,刀刃在距离那下人侧颈半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下人是淮全,他今晚没在大厅当值,但听到这边动静,便忙忙慌慌赶了过来,刚转过院墙,便见眼前白光一闪,他脑中一片空白,当即便站住不动了。
雨幕中,他看见晁蝉披头散发,湿漉漉绞成一片的头发下,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的脸。
那眼神不像人,像是野兽。
雨水在刀身上蜿蜒,在刀身上汇集,最终聚成一大滴,从刀尖上落下来。
下一瞬间,短直刀从淮全侧颈离开,先前已经失去理智的野兽垂下握刀的手,越过淮全经由他身侧继续向前走。
淮全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脖子还是为刀气所伤。他伸手捂上侧颈,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继续呼吸。
晁蝉还没走出两步,攻势便分别从两个方向袭来。她挥动短直刀依次消解两次攻击,但自身也被逼退了数尺。
晁蝉抬头,眼里的神色既冷漠又不耐烦,只见眼前的二人一个光头佝偻,是一名留着白色八字胡的老者,另一人看上去十分年轻,身材高挑,头发随意披散着,单侧鬓边梳下一绺头发。
晁蝉不发一言,直接举刀上前,但过了几招后便又被逼退到先前的位置。
晁蝉的头不停地发颤,轻微地左右转动,但眼睛一直圆睁着,她看着面前二人,道:“滚开。”
那年轻人道:“我们沧阆派跟晁氏也算有些关系,放任晁游这么被追杀,我们什么也不做,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所以还是辛苦一点,做些什么比较好。”
另一名老者道:“今晚这个场合不该出现聊氏的人,你既闯了来,便要将你拿下。”
原来老者是梅红首,年轻人则是雷胤,他们便是叶小暑先前跟雨馀凉提到的,沧阆四绝中的老大老二。
老者取下腰边双环,雷胤则拔出短直刀,二者同时向晁蝉攻去。
晁蝉眉心一皱,上前迎击,可沧阆四绝到底名不虚传,晁蝉又是没过几招便觉手忙脚乱,不一会,她便已落入绝对的劣势,同时身上也挂了好几处彩。
下一刻,晁蝉短直刀被梅红首双环牢牢锁住,而雷胤则绕到晁蝉斜后上方,高高举起短直刀就要朝晁蝉后颈斫下,晁蝉只觉后颈一凉,一回头却睁大了眼。
空中的雨水被削碎,只见一柄刀刃泛着冰蓝色的刀当下了雷胤的刀,柳宗晦使开刀法,两三招过后便将雷胤驱赶开,紧接着又对上梅红首,他前半招还在对付雷胤的短直刀,后半招直接主动攻击梅红首的双环,前后转换流畅,没有一丝一毫的阻滞。很快,梅红首也被逼退,雷胤动作敏捷,两三下跳到梅红首旁边,又是惊讶又是警惕地看着柳宗晦,梅红首问柳宗晦:“阁下是谁?能否报上万儿来?”
柳宗晦道:“在下一无名小卒,名头不像二位那般响亮,实在是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柳宗晦说话时,雨馀凉也落在晁蝉身后,他看着晁蝉摇摇欲倒的身体,犹豫片刻后还是扶住了她。
雷胤道:“喂,你跟她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她?”
柳宗晦道:“无可奉告。”
雷胤笑道:“出来救人,既不愿报上姓名也不愿说自己跟这人是什么关系,喂喂喂,你不会是她的奸夫吧?”说着朝晁蝉一指,“晁游真是粗心得可以,自家后院深闺里竟也出了偷香窃玉的风流韵事。”
柳宗晦额角暴起青筋,道:“闭上你的狗嘴!”话音刚落,人便已来到了雷胤跟前,接着便一刀削下。
雷胤一惊,他双手握住短直刀,才堪堪挡住柳宗晦这一刀,他感到刀上传来的力道,心中大愕,冷雨之中,竟有热汗从他发间流下,他虽然吃力,却还是见缝插针地戏谑道:“哟,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其实这种事又有什么呢?有必要这么害羞吗?”
柳宗晦一横刀身,伴着刺耳的声响,两柄刀之间磨出了火花,柳宗晦推着雷胤不断后退,雷胤向后踏出几步后跃起,柳宗晦预料到了他的这一应对方式,也高高跃起至雷胤上方,一刀竖劈下来,雷胤切了一声,举刀格挡,又被打落回地面,刚一落地,雷胤忽感到身后有什么动静,即刻回头,却见一道冷蓝色的光已经横亘在自己眼前,忙双手将短直刀竖在身前两寸的地方,几乎在把刀竖起的同时,柳宗晦的刀就狠狠砸在雷胤的短直刀上,雷胤止不住地向后滑出两丈,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嗤嗤声响。
方才那几下,雷胤已经算是数次都在失了性命的边缘,可他到底在沧阆四绝中排行老二,艺高人胆大,此刻仍喋喋不休地道:“这位郎君,你力气好大啊,想必在那种时候也是勇猛非常,怪不得能偷到掌盟家的大小姐呢。”
柳宗晦的脸色看上去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他正要上前,忽然警惕地将头向后转去,只见凌虚、殊华、沧阆、紫雁等派皆有不少人朝这边过来,他心道不好,立即朝雨馀凉道:“馀凉,快走!”
伴随着一声利刃破风的啸叫,柳宗晦猛地抬头,只见雷胤又跃至他上方,道:“走?我还没跟你玩够呢!”
柳宗晦一展刀身,雷胤眼前刀光乱晃,他见迎向自己的刀法繁复高妙,一时竟应付不来,忙一边以刀格挡一边以灵活身法躲闪,然而再抬头时,前方已空无一物。
雷胤再一转头,只见柳宗晦已经和梅红首交上了手,在柳宗晦的刀下,梅红首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却也能拖住柳宗晦不让他走,就这样拖到了其他几派的援兵到来,柳宗晦一边跟梅红首纠缠,一边回头道:“馀凉!”
此时雨馀凉正和一个殊华派弟子,一个凌虚派弟子,一个紫雁派弟子交手,而晁蝉也同时对付上了六名门派弟子,眼看紫雁派弟子一脚就要朝雨馀凉踢来,雨馀凉想躲,退路却被凌虚派弟子封死,而他若不躲这一脚,很快就要被扫倒,被扫倒后紧接着就要吃殊华派弟子的一剑。
鱼晚衣从天而降。
她尚未落地,就一脚踢在那名殊华派弟子手背上,殊华派弟子吃痛,佩剑脱手,鱼晚衣一转身,另一只脚又踢在紫雁派弟子肩膀,紫雁派弟子瞬间失去平衡,连人带刀倒在地上。紧接着三棱钢刺从鱼晚衣袖中滑出,钢刺与凌虚派弟子长剑相击,凌虚派弟子猝不及防,也被掀倒,摔在紫雁派弟子身上。
雨馀凉见鱼晚衣突然出现救下自己,激动之心溢于言表,道:“鱼姑娘!”
稍早些时候,晁府某处的房檐上。
鱼晚衣和邢勘蹲守在这里,观察着摆宴的大厅中晁游、凌虚等派众人的一举一动。
邢勘觉得无聊,于是主动找话题,对鱼晚衣道:“小鱼,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上雨少侠了。”
鱼晚衣转头看向邢勘,道:“谁看上雨少侠了,再乱说割你舌头!”
邢勘耸了耸肩,没反驳鱼晚衣说的,却也没承认自己在乱说,道:“雨少侠之前在晁府当下人,那模样,就算是下人打扮也难掩他倾国之色!”
鱼晚衣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看着邢勘,过了一会自己想想却也深以为然,道:“哼,之前不知是谁说他长得不好看。”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话间竟带上了几分骄傲。
邢勘道:“呵呵,我可没说他长得不好看,我只是说他没有长得那么好看。现在我收回之前的话,他就是长得特别好看、特别英俊的那种,而且他现在才十七岁,以后长开了怎么得了。”
鱼晚衣听着邢勘的话,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
邢勘接着道:“而且雨少侠人品也好,啧啧,他以后的老婆可真幸福。”
听邢勘说到这,鱼晚衣想起一些事,突然就如被泼了一桶冷水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道:“闲话少说,专心任务吧。”
之后从晁蝉进入大厅再到拿着刀冲出大厅,鱼晚衣和邢勘目睹了全程。
鱼、邢二人都懵了。
事情似乎往不受控制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邢勘道:“怎么回事啊……小鱼,虽然家主最终是要处理晁游,可也没说要现在动手要这么干吧?那云中君她这个算是完成任务还是啥啊……”
鱼晚衣神色凝重,并没有回答他。
邢勘道:“难道是家主有什么安排没告诉我们吗?是不是他嫌我们在水南的事办得太丑了,所以有些安排都不让我们知道了?”
鱼晚衣看向邢勘,脸现愤怒之色。
邢勘道:“啊行了行了,我错了,我说错行不行?”一边说一边心里想,之前在水南的事没办好她还真一直记在心上,怎么对姓聊的事就那么上心呢?
邢勘继续道:“所以这种情况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鱼晚衣道:“先观察下情况再说。”
之后二人见柳宗晦和雨馀凉相继出现,邢勘愈发看呆了,道:“怎……怎么回事啊,现在这个情况我越来越看不懂了,你说东皇他为什么会出现?是出来帮云中君的吗?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雨少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跟东皇一起现身?看样子他们好像是认识,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话说回来东皇那家伙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见过,突然跳出来说自己是九歌的东皇太一就很可疑。”
过了片刻,邢勘道:“完了完了,怎么人越来越多了,虽然他们三个武功都不赖,尤其是东皇那几手简直帅到天上去!但凌虚派这些门派一下来这么多人,高手也不少……”
邢勘还在念叨,毫无征兆地,鱼晚衣突然就从房檐上纵了出去。
看到鱼晚衣加入混战的身影,邢勘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眼见敌人越来越多,越发难以应付,雨馀凉、鱼晚衣、柳宗晦、晁蝉四人都感到了吃力。
晁蝉本就受了伤,她用力将自己眼前的一刀一剑同时荡开,但随后虚脱感涌上来,向后退出数步,即使这样也没能卸去身上受到的力,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她本以为自己会倒在地上,但背部随即却碰到了一个正在动的、柔软的东西上,晁蝉一惊,觉得混乱之中自己怕不是倒在了敌人身上,忙回头看去,立即撞上了一双乌黑的眸子。
柳宗晦用手托着晁蝉的背将她扶正,什么都没说,转头去对付另一边的敌人。晁蝉心中闪过奇异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她本以为柳宗晦会满脸厌恶,将她粗暴地推开。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了,尽管鱼晚衣、晁蝉、柳宗晦都是九歌高手,雨馀凉如今的武功也已不俗,四人还是感到十分吃力,这场战斗似乎永无止境,若一直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活活累死。
四人脑中同时想到了撤退。
打斗之中,晁蝉和柳宗晦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处,二人且战且退,逐渐拉开和各门派众人的距离。而雨馀凉和鱼晚衣一开始就在一起,之后二人更是背靠着背共同御敌,和晁蝉柳宗晦一样,他们也在逐渐远离人群,如果有冲在前面单独追上来敌人,二人合力应付绰绰有余。
只是晁柳二人和雨鱼二人撤退方向刚好完全相反,但情况危急,激斗之中也顾不上那么多,只能哪个方向方便逃走就往哪个方向去。
很快,各派门人便逐渐看不见雨馀凉、鱼晚衣、晁蝉、柳宗晦四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