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先生道:“背叛岑氏?你为何觉得我背叛岑氏?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岑俨之脸色肃然,道:“误会?哼哼,不存在误会,这些年来你差人四处寻找白葭膏,为了达成所谓‘完美的永生’这种莫名其妙的目的,肆意践踏着岑氏的利益,我不仅亲眼所见,这些事还是你指挥我亲手去办的,你居然还能说这是误会?”
雨馀凉心中默念:“完美的永生……?”
岑先生道:“‘完美的永生’可不是莫名其妙的目的。像你这样目光短浅,又如何能理解?”
岑俨之道:“岑微明,你早应该是个死人了,活人的世界,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岑微明”三个字如一记重锤击在雨馀凉心上,刚才乍听到“裴秉延”这个名字,雨馀凉还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可现在这个情况——
那年长男人真叫裴秉延,而这位才刚出现的“岑先生”竟真叫岑微明?
到这个时候,雨馀凉都还觉得或许只是单纯的同名同姓,因为他实在接受不来眼前这两人就是百年前搅动整个水西武林的裴秉延和岑微明。
若真是裴岑二人本人,雨馀凉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死人怎能复生呢?
这简直颠覆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可若是同名同姓,百年后的人会起“岑微明”这个名字也就罢了,好歹是水西武林剿魔的英雄,问题是谁会给孩子起“裴秉延”这个煞星大魔头的名字?就算起名的人正邪观念清奇,就是崇拜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的魔教教主,可裴秉延那般下场……父母不忌讳吗?不嫌这个名字晦气不吉利吗?
而且若真是同名同姓,天下偏有这么巧的事,叫“岑微明”的和叫“裴秉延”的遇上了,不仅如此,就跟百年前的裴岑二人一样,眼前这两人看上去关系也不太好的样子。
就算不说名字与百年前两位相同的那两人,就是正儿八经该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两个人与那两人的互动也是疑点重重。
没错,指的就是姬花青和岑俨之。
岑俨之是货真价实的岑氏家主,可那位岑先生竟能说出岑俨之敢背叛他之类的话,就好像他的地位犹在岑氏家主岑俨之之上。若他真是岑微明,这就说得过去了。
姬花青这边也很奇怪,“裴秉延”说他和姬花青是师徒,而姬花青并没有否认这点,并且从姬花青的反应来看,她并不是今天第一次见他。
而姬花青的师父是魔教教主,裴秉延刚好是魔教教主,虽然不是现在的。
岑微明听了岑俨之言语,道:“要这么说的话,你如今的合作对象,跟我是一样的存在。”说罢似笑非笑地看向裴秉延。
岑俨之道:“只要能将你送回棺材里去,其他无所谓。”
岑微明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谋划些什么吗?你以为我一直蒙在鼓里吗?你以为你这些年的小动作我一概不知吗?”
“你身边早就安插了我的人。”
岑俨之略微吃了一惊,心想怪不得近几年来岑微明交给他办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而把机密要事都交给了常继业和张莲卢去办。
他自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岑微明打入他这的一枚楔子,是谁?
岑俨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着岑微明,道:“你已经知道了,也好,省事,反正我也打算在这几天就跟你撕破脸的。”
岑微明道:“很好,很好。你身为我的后代,我的血脉,竟与我的死敌串通一气,要来反我。”
雨馀凉听到“我的后代,我的血脉”这几个字,不由自主地看向岑微明,继而又看向岑俨之,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来回。
岑俨之还待要说什么,岑微明便看向裴秉延,道:“裴秉延,你这弑师杀徒的小贼,我还以为你已死在深潭底了呢,当年你是用什么办法骗过我的?”
“弑师杀徒”四字传入雨馀凉耳中,他又是一惊,大魔头裴秉延的罪行他从小就听得够多了,可以说是罄竹难书,但“弑师杀徒”这四字倒是新鲜。雨馀凉想,原来这种天人共愤的事,裴秉延也干过,虽然此人恶行累累,但杀师杀徒这种事即使在恶行中也是相当骇人听闻的存在。
雨馀凉又想,裴秉延的师父是谁?他只知道百年前的水西武林盟主卫不疑是裴秉延的徒弟,当年在卫不疑与岑微明合力将裴秉延杀死后只过了数月光景,卫不疑也死去了,死因据说是在与裴秉延打斗的过程中受了极重的伤,之后便伤势恶化而亡。
想到这,雨馀凉理清楚了,虽然裴秉延没能当场杀死徒弟卫不疑,但卫不疑也是因裴秉延而死,所以“杀徒”其实是他早已知道的信息,不过因为裴秉延“弑师”确实是雨馀凉头一次听说,与“杀徒”组合起来,就让雨馀凉感到了十足的陌生。
所以裴秉延的师父也是他杀的么?
到现在这个时候,雨馀凉已经逐渐接受眼前的裴秉延和岑微明就是百年前的裴岑二人这个事实了。
就像岑微明不再理会岑俨之转而跟裴秉延说话一样,裴秉延并没有回答岑俨之的问题,而是看向姬花青,道:“花青,怎么说?六年前一声不吭离教,看如今这个情形,你是要背叛我?”
姬花青到得岑微明身边,似乎已然克服了恐惧,此刻不卑不亢道:“师父……不,裴秉延,你骗了我那么多年,”她看向岑微明,复又看向裴秉延,“幸亏岑先生告诉了我你的真实身份,还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我才知道自己拜了百年前的妖魔为师。要不是岑先生,我差一点就误入了歧途。”
雨馀凉看到裴秉延此时的表情越发阴沉。
姬花青迎着裴秉延这样的表情,继续道:“在岑先生这里,我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见识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他给我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裴秉延,刚好你人也在这里,我就明说了,我姬花青以后不再是玄同教的人,甚至必要时,我会不惜与玄同教为敌。”
裴秉延语声森冷道:“真相?你以为你从岑微明那听到的就是真相?”
姬花青嘴角一勾算是一笑,道:“其实真相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刚刚我也说了,岑先生能给我你给不了的东西,我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们有什么恩怨,我只要得到我想要的,而这才是我最看重的。良禽择木而栖,世间规律如此,裴秉延,你,对我来说没用。”
说到这,姬花青本就微薄的笑意也消失掉,她道:“何况你骗了我十一年,你我做了十一年师徒,却从未告诉我你的真名,就算你如今要告诉我真相,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相信你?”她说完后,不再看裴秉延,而看向岑微明,眼里满是崇敬。
雨馀凉即使不太看得懂眼前的情况,却也知道裴秉延和岑微明双方相当于互换了手下。
而这时的雨馀凉,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裴秉延身后。
看眼下这个情形,一会是要有一场恶战。雨馀凉自然站在姬花青这边,更别说若不是姬花青及时相救,方才裴秉延差点就杀了他。
或许是因为差点要了自己性命,或许是因为几次三番对自己的玩弄戏耍,在场之人中,雨馀凉对裴秉延最无好感。
人是敏感的,雨馀凉感受到了裴秉延对自己若有似无的针对与敌意。
既然早晚都要动手,雨馀凉决心赌一把,趁魔头不备,看能否一举取了他性命,之后也好少一桩事。
雨馀凉看准时机,一刀刺向裴秉延。
裴秉延并未回头,却一把抓住了从斜后方刺来的绝地刀。
即使他身子都没侧一下,他的手臂向后抬起,形成一个不太容易使上力的角度,雨馀凉也感到裴秉延力大,绝地刀又一次被牢牢锢住。
雨馀凉挥刀也挥不动,抽刀也抽不出来。
姬花青方才看着岑微明,这会又垂眼看着地下,所以并未看见雨馀凉到了裴秉延身后,此刻见雨馀凉被制住,心内暗道这小子莽撞,同时感到焦急,生怕雨馀凉遭遇不测。
姬花青正准备再一次上前将雨馀凉从裴秉延手下救出来,另一头雨馀凉却突然听见细微的“喀”的一声。
先是刀身被裴秉延握住的部分产生了裂纹,接下来在一瞬间,绝地刀刀刃便碎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
伴随着喀喇喇一阵响,雨馀凉上半身直往后仰,同时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后接连退出数步。绝地刀刀刃碎片如碎星般在空中短暂停留,下一刻便噼里啪啦散落在地。
见裴秉延仅凭内力便震碎了绝地刀,不仅雨馀凉大惊失色,就连姬花青、鱼晚衣和岑俨之都脸现惊惶,甚至岑微明也睁大了眼。
岑微明心想:“听姬花青说,裴秉延给她的那对刀剑正是绝地刀和天通剑,裴秉延在深潭之下沉睡百年,照理说无论用了什么假死之法,在此期间内力都应该处于停滞状态不会增长才对。这小子在武学上颇有天分,若论单打独斗,百年前我便不是他对手,这一百年来我从未停止修炼……方才他打碎的若真是绝地刀,依此看来,小贼在百年前的内力修为就已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若不是当初有卫不疑……”
想到这,岑微明看了一眼旁边的姬花青。
不过百年后,裴秉延的另一个徒弟也站到了自己这边。
此刻姬花青站在原地,看着绝地刀的碎片,有些怔愣。
岑微明道:“裴秉延,今天就到此为止,我相信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你在这就和我动上手,要斗,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花青,这就走罢。”
岑微明的话语传入耳中,姬花青才回过神来,于是朝岑微明拱手躬身道:“是。”态度很是恭敬。
姬花青还有一事放不下,又转身对雨馀凉道:“馀凉,今天的事莫要掺和,还不快走。”
今天之前,在场之人除姬花青外雨馀凉一个也不认识,这些人的恩怨的确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裴秉延,岑微明,岑俨之,自从遇见这些人后他就觉得自己仿佛跨入了另一个世界,而柳家、晁氏、复仇,才是他原本世界里的东西。
眼见姬花青性命无虞,雨馀凉也无意在这多待,即使现在离开有种自己落荒而逃的感觉。
但对面是百年前的妖魔裴秉延,且不说他与裴秉延武功悬殊,雨馀凉甚至不能确定眼前这个裴秉延是活人还是某种能够活动的死人。
眼下离开才是最适合雨馀凉、最明智的选择。
雨馀凉跑到倒地的鱼晚衣身边,伏下身将鱼晚衣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怀中,他试着解开鱼晚衣身上的穴道,接连试了六、七个穴位后才成功解了哑穴,鱼晚衣能说话了,但身子依然动不了。
于是雨馀凉将鱼晚衣打横抱起,离开了此处。
运起轻功数个起落后,他仍然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姬花青跟随岑微明转身,似是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