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勇还不知道自己的风评被外甥女所害,他正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的沉默并没有平息闹事人的气焰,反而使得叫骂起哄的刺头越加张狂。
闹得最凶的就有宋老六和宋瘸子。
他们一个是梨花的亲叔叔,家贫人多,靠着族里的救济过活,从来都是族长指哪打哪的。
还有就是是宋家村的二流子,饥荒年野狼下山,被咬断了左脚,他就自封了一个保护集体财产的名头。拖着瘸腿也不上工了,见天四处占便宜,偏他嘴皮子厉害,还拉得下面子哭闹,大队部不好出手收拾残疾人,也只能由他去了。
有这两个混不吝的刺头充当马前卒,后面的宋家村人也没有顾及,跟着胡咧咧,恨不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林勇头上扣,当场把他拉下台,斗成地主老财。
林家村众人气得眼睛冒火,忍耐到了极限。
可林勇没有发话,都不敢擅自动手,只能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家伙事,用眼神来刀人!
昭昭带着梨花过来的时候,看到是就是两个村子一个骂、一个瞪,她表舅面无表情站在中间听着宋老六叫嚣要重选大队长,而爱做面子功夫的宋族长则拄着拐杖,试图劝说村民冷静却虚弱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痛心到连连叹气。
要不是被喷得一脸唾沫的人是她舅,昭昭高低得给宋族长颁个老戏骨奖!
梨花被这场面吓到了,瑟缩着肩,紧紧搂住昭昭的腰,把小脸都藏进了她的怀中,一眼都不敢瞧。
“不怕不怕,我在这里。”昭昭弯下腰,把人搂紧了,在她耳边小声安慰。
“怎么来了?”赵艳远远瞧见抱成团的两人,当即快步走过去,伸手护着她们,挤开乌泱泱的人。
原本还神情愤慨说着话的婶子们看到梨花的瞬间都安静了,用眼神询问赵艳怎么把人拉过来了?
梨花察觉到舅婆面色不好,也没了往日的热络,感到不安,下意识贴着昭昭,小嘴嗫嚅着喊人,“……舅婆。”
“嗯。”赵艳随口应了句。
他男人被骂得狗血淋头,赵艳心里正窝着火,也没心思看顾梨花,对着外甥女抱怨,“谁把你喊来的?这乱得很啊,不知道避着,带梨花乱窜什么!”
她没让人通知老宅,就是不想外甥女过来,没曾想俩小姑娘自个儿巴巴来了!平时很机灵的呀!带着孩子这要是磕着碰着了,不得哭鼻子!
况且两个村子要干仗了,两个小累赘杵在这,她怎么施展?
其他婶子也连连点头。
她们刚把宋家八辈骂了遍,骂得正难听呢!身边多了一崽子,还是宋家村的小崽子,脏话都骂不出口喽!这不是耽误她们发挥吗!
昭昭摸了摸鼻尖,讪讪开口:“梨花知道这里出了事,记挂舅公呢,就过来瞧瞧,兴许能帮得上忙?”
几个婶子齐刷刷瞅向两人的小细胳膊,嫌弃得很明显。
“瘦条条的能打杀几个?”赵艳嘴快,说完又觉得不妥。
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说这些打呀杀呀,不合适!
她瞄了一眼仰靠在外甥女怀中的梨花,拍了拍嘴巴,生硬地避开了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心里暗叫造孽哟!
赵艳正愁着怎么安置两人,大队部门口,她那个傻了吧唧当了半天木桩子的男人终于有了动静!
木头桩子让她忘了小累赘。
赵艳担忧地望向远处。
“都齐了?”林勇扬声问。
林勇知道村里人心里不好受,他也一样,谁乐意被指着鼻子来骂?
之所以忍这么久,想的是等所有人都在的时候,一次性把事情说清楚了,免得三天两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了,成天处理这些狗屁倒灶。
他忙啊!安平大队更是!禁不起耽误!
生产小队长都围了过来,包括宋族长的大儿子宋云岚,他捧着名录册子,像是浑身刺挠一样,无措内疚交加地上前报告。
“第二生产小队,齐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林志远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眼翻上天,小声骂了声“装货!”
林勇斜眼觑着不成器的儿子,把人看老实了,确认各家都至少派了一名代表过来,就站到了大队部门口的台阶上,打开手持喇叭。
刺耳的滋啦声响起,昭昭连忙捂住梨花的耳朵。
梨花正屏气凝神盯着高台上的舅公,耳朵突然一静,掌心传来的暖意,很快流向四肢百骸,僵硬的手脚暖和了起来。
她依靠在昭昭怀中,仰头甜甜一笑。
昭昭也笑了笑,低头在梨花的额头亲了一口,继续环抱着她,看着前方。
林勇多年大队长的威望在这里,他举起手持喇叭,站在最高的台阶上,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
晒谷场一片安静。
他扫视众人,没有对宋家村投以额外的关注,而是平等地注视安平大队的全体社员。
“今天在闹什么,都知道了吧?”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林勇对此毫不怀疑,也就不愿意多费口舌。
“第一,消息是真的。”
底下一阵骚动。
你不狡辩,至少也委婉点呀嘿!
宋家村众被这记直球打得有些懵,林家村众则对他们没见识的反应面露不屑。
李陈两村与万云山隔着一条江,采药这事跟大部分人都没关系,所以事不关己的都交头接耳地看起戏来。
宋族长直勾勾瞅着林勇,觉得他今天的反应怪得很,直犯嘀咕,心道这林老黑不会想暗戳戳使个坏吧?!
“第二,考虑到第二生产小队超过半数人员反对,我同意第二生产小队不必参与,不用上交村民采收自用的药材。”林勇对着宋族长说完,瞥向距离他不远,双手抱臂脑袋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两个人,“第三第四生产小队今天之内统计好人员意向。”
“是!”两个小队长立正站直,齐齐应声,藏在手心的瓜子簌簌落了一地。
林勇眉心狠狠皱了皱,沉着脸移开视线。
两个小队长抹了把脸,擦完冷汗,正要收回手,突然浑身一颤,扫了眼地上的瓜子,面面相觑。
宋族长直觉不对,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了!
就这?
就这么同意了?
不对不对!
“参与中草药生产计划的人员任务很重,采药炮制、开荒种植,哪一个都不轻松,但是这和之后陆续会展开的其他开荒种植计划一样,都是为了大队创收。”
宋族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苍老到直不起的腰背,也倏地挺直了!
“刚开始很难,我们要从零做起,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我再一次强调,这些都不是生产任务!大队不会强制大家参加!”
宋族长看向儿子宋云岚,眼里全是质问。
这就是儿子说的禁止私人采药?!
只是采药,能有多少收入,一年到头有几块钱就算是运气逆天了。
无他,药材大多都在深山。
家里过得去的,不会上山采药,而真正艰难的,就不能断了他们的生路。
这也是公社大队默许想挣这笔辛苦钱的村民上山采药的原因。
他今天带人过来,是以林勇要断绝采药人生路、脱离群众搞霸权做文章,想让林勇脱层皮,运用得当,甚至可以撸了他的职位。
可现在采不采药还重要吗?人家都要搞种植了!这要是干成了,可不是几块钱的小打小闹了!
宋族长捂了半天的心口,这会儿是真的喘不上起来了,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恨恨盯着林勇。
林老黑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把宋家村踢出创收计划!
不可能!
他不可能同意的!
林勇把宋族长的反应看在眼中。
他是林家村的人,但也是安平大队的大队长,能让所有人都吃饱饭,就不会为了两村之间的矛盾砸了宋家村的饭碗。
但是这条路不好走啊,他不能容许有任何动摇大部队的绊脚石。
石头硌脚,就需要磨平。
只有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的,才能共同进步。
林勇无视宋家村众的视线,继续开口:“大队部会在卫生所旁边的空地圈个院子,以后采来的中草药都在那里晾晒炮制,再统一运到供销社和医院。参与的人员单独计算工分,得来的收益半数年底分红,半数用作来年开荒种药材的费用,后续展开的其他计划也暂时参照这个标准!”
“只有一半了!林老黑果然是个黑心肝的!”
“有了药田,是不是还能再分一笔?”
“呸,哪有这么容易嘞!”
“不是,卫生所只有陈医生啊!没听说他还会炮制药材啊!”
“什么陈医生,他就是个杀猪佬!饥荒那会儿没猪杀,跟着原来的赤脚医生学了点皮毛,没学多久,老人家走了,就便宜他啦。”
“怪不得啊!我就看他不像看病的!”
“本来就不是!你晓得吗,他和那个、那个那个呢!”
“哪个?”卫生所的陈医生正巧站在身后,蒲扇般的大掌落在他的肩上,把人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
“李二柱是吧?”陈医生冷笑着,把兜里的小册子拿出来,翻到其中一页,举到他眼前,“你裤兜的三毛钱,正好可以还清欠卫生所的药钱。”
李二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