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冯翊不渡 > 当家主母

当家主母

    宇文泰得遇苏绰的经过,说来倒是一段颇为俗套的佳话。

    这日尚书台议事,宇文泰与时任尚书仆射周惠达论及朝政。许是大行台问得太细太刁,周惠达一时语塞,告罪道:“容臣与同僚商议片刻。”待他再入殿时,竟对答如流,条分缕析。

    宇文大行台何等敏锐,当即笑问:“卿方才出去,是向何人讨教?”

    周惠达郑重一揖:“乃武功苏绰也。此人虽居下僚,实有王佐之才。”

    于是宇文泰当即召苏绰前来奏对。起初不过寻常问政,谁知越谈越是投机。从田制到税法,从兵备到选官,苏绰皆能引经据典,切中时弊。待到暮鼓时分,宫门即将下钥,宇文泰仍是意犹未尽,于是便把苏绰带回府里,书房秉烛夜谈,连晚膳都免了。

    元令柔听闻此事,只冷笑一声:“好个如鱼得水。”吩咐下人莫去打扰,自己早早熄灯就寝。

    今日恰好福娘告假,不知元令柔早已倒头就睡,外间诸事一概未理。

    元令柔前世埋头钻研三十五载,虽在技术领域独当一面,行政同僚对她礼遇有加,却也因此鲜少涉足人情世故。这般不通人情世故的性子,倒与原先那位骄纵任性的公主如出一辙。她本想着,自己不问外事,便是向宇文泰表明无意政途的最好方式。

    岂料这日宇文泰心血来潮,欲效仿东晋王导与元帝“共榻论政,召夫人酌酒”的千古佳话,特意遣人请公主前来温酒,欲成就一段新的君臣美谈。

    当管家战战兢兢回禀“公主喝了药已然安寝”时,书房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烛火摇曳间,但见宇文泰执杯的手悬在半空,酒液映着跳动的火光,在他眸中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苏绰察言观色,当即拱手道:“公主玉体违和,岂敢劳动。”轻巧将此事揭过。

    宇文泰遂留苏绰宿于府中。酒过三巡,他忽觉案上冷清,公主竟连遣人送些点心羹汤都不曾。虽则二人饮酒食炙,腹中不饥,然身为主母,这般不闻不问,未免太过失礼。

    宇文泰手中犀角杯忽地一滞。他蓦然想起从前公主频频造访元宝炬府邸,惹得朝野议论纷纷。那元宝炬已过而立之年,岂如高欢所立十一岁的元善见易于掌控?公主这般不知避嫌,今日又这般怠慢宾客。若来日自己领兵出征,如何能托付长安?

    管家带苏绰去厢房歇息,宇文泰回到房里,洗完脸后也释然了,公主不过双十年华,自幼金枝玉叶娇养深闺,哪能人人都似自己这般少年老成?他暗自思忖:不过教导之事,确该早日提上章程。

    元令柔浑然不知自己在宇文泰心中已被打上“愚钝不堪”的烙印。

    宇文泰素来黎明即起,如今权倾朝野更是严于律己。可怜元令柔每日天光未亮便被吵醒,今日难得睡到卯正时分,正捧着自己调制的奶茶小口啜饮,盘算着如何悠闲度日。

    忽见管家捧着一摞厚厚的账簿趋步而来。原来今晨宇文泰问起府中事务,惊觉公主竟对家务一概不理,全凭管家操持。宇文泰当场愕然,除了愚不可及,实在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

    “去寻个妥当人,”他揉着眉心,声音里压着怒意,“好生教导这位当家主母。”

    次日拂晓,管家便捧着一摞账簿前来禀事。

    他先是详述府中情形:宇文大行台双亲早逝,府中人口简单,仅一妻二妾三子,仆役亦不算多,用度自然俭省。得知宇文泰对自己怠政不满,元令柔强打精神,执起账簿细看。她想起前世科室里的报销制度,便询问府中支取银钱的章程。

    管家躬身答道:“按旧例,盖了老奴的印信便可支取。”

    元令柔微微颔首。这位老管家是随宇文泰从武川出来的心腹,她本不欲更易旧制。不料管家话锋一转:“如今既由夫人主事,自当以夫人印鉴为凭。”

    元令柔初时还道这主母之责不过是个大账房,暗想不过核对账簿,将前世那套报销流程照搬便是。

    谁知管家又呈上一份烫金名帖,肃然道:“大行台特意嘱咐,需将人情往来的规矩也细细说与夫人。”

    于是将宇文泰在朝中的关系网一一道来:哪些节礼按常例打发即可,哪些必须亲往拜会。幸而宇文泰如今位极人臣,十之八九都是元令柔在府中坐等他人来谒。

    管家又肃然道:“大行台特意吩咐,往后府中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

    元令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暗恼,她最厌烦这等虚礼,但人在屋檐下,只得强打精神应下。

    午后,她细阅府中仆役名册,略作调整,给三个孩子各添了一名贴身丫鬟。

    自觉安排妥当,便合上册子,算是了结一日差事。

    暮色初临,宇文泰踏着春风回府,远远望见元令柔仍伏案核账,眉宇间不由舒展几分,看来这丫头是真不懂,而非故意怠慢,日后多派能人指点便是。

    “回来了?”元令柔搁下账册,侧首望来。这一偏首,恰让夕照为她绝艳的容颜镀上一层金晕,宛若三月桃夭,灼灼其华。宇文泰忽觉整日疲惫一扫而空,归家时有美妻相候,人生至乐不过如此。当初尚主之举,当真明智。

    “今日学得如何?”他强压心头悸动,面色依旧冷峻。

    元令柔将一日所学细细道来,偷眼觑他神色,见那张俊脸始终不显喜怒,心下突然忐忑起来。

    见元令柔神色间透出几分惶然,宇文泰心头竟涌起一丝快意。

    暗想:果然还是得严加管教。往日太过纵容,才惯得她终日不理家务,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惹得满城风言风语。如今不过稍加约束,便知收敛,倒也算可造之材。

    这般想着,眉宇间的霜色不觉化开三分,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公主天资聪颖。”

    元令柔得了肯定,紧绷的肩颈线条终于放松下来,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

    宇文泰见状,心中愈发畅快,牵起她的手同坐胡床。春雨淅沥,檐下滴答声不绝。刚一触及,便觉她指尖冰凉,当即双手合握,细细暖着,又温声问起她近日所服汤药。

    这亲昵举动让元令柔浑身一僵,我们不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吗?何至于此?  这般旖旎氛围,实在超出她的预期。

    宇文泰轻叹一声:“臣知公主素日不理家务,是想让臣安心。可公主可曾想过...”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划,“若臣连内宅都掌控不得,又如何执掌一国?”

    “原来大行台都明白。”元令柔垂首低语,耳尖微微发烫。

    宇文泰以指托起她的下颌,见她双颊绯红如三月桃花,心头更是一软,声音不觉放柔:“公主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汉家有妻者齐也一说,我鲜卑旧俗亦是男主外女主内。来日臣出征在外,不仅府中诸事,便是长安城防、朝堂动静,都要托付公主定夺。”

    见元令柔仍是一副懵懂模样,宇文泰眼底掠过一丝促狭,故意压低声音道:“不过这些...倒也不算最要紧的。”

    果然,怀中人儿仰起脸,眸中盈满困惑:“那...什么才要紧?”

    宇文泰指尖抚过她绸缎般的脸颊,忽然将人往怀中一带。隔着春衫都能感受到彼此骤然加快的心跳:“公主何时能为臣...添个麟儿?”

    “我...”元令柔霎时从耳根红到颈侧,“自幼体弱,怕是...”话音未落,忽觉身子一轻,竟被整个抱起。

    宇文泰朗声笑道:“无妨,臣自有勤能补拙之法。”说罢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次日,宇文泰奉天子携百官游幸汉时昆明池。

    昆明池四十里烟波浩渺,碧水接天,原是武帝操练水师之地。虽经数百年沧桑,犹见当年气象。池畔两尊石鲸巍然矗立,高逾三丈,雨过天晴时,鲸首喷泉如虹,与终南翠色相映成趣。池中锦鲤悠游,长者盈尺,鳞光闪耀间,恍见汉家全盛之时。

    行至太仓池旧址,但见青石驳岸斑驳,遥想当年千艘漕船云集,关东粟米源源而至,而今荒草萋萋,宇文泰不禁生出"彼黍离离"之叹。

    “诸位可知此地典故?”宇文泰环视群臣,左右皆默然。忽有人奏道:“苏绰博古通今,必知端详。”

    于是天子诏命既下,苏绰于御前从容道来,自言文景修养生息,至武帝开疆拓土,将汉家兴衰娓娓道来。宇文泰听得心潮澎湃,当即与苏绰并辔而行,沿池畔纵论古今治乱之道。苏绰对答如流,字字珠玑。

    是夜,宇文泰留苏绰宿于行宫,促膝长谈。苏绰此番不再空谈孔孟,转而以申韩之术相佐,剖析利害,鞭辟入里。宇文泰听得入神,不觉亲自执壶添酒。

    翌日,宇文泰擢升苏绰为大行台左丞,参决军国机密。

    元令柔闻讯,心生一喜,终于可以弄明白那篇《具官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新书推荐: 一见钟情的我们 尽愚人 豪门契约:总裁的逆袭新娘 舒眉望星冉 医女求职录 转世失败后在地府打工 重生之才不做炮灰女配 天才宗门的小师妹 一篇BG男生子文 夏薄荷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