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起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西魏大统三年。

    正月里,长安城还沉浸在新春的喜庆之中,高欢亲率十万大军突袭龙门,在蒲坂安营扎寨。更令人心惊的是,他竟命人连夜赶造三道横跨黄河的巨型浮桥,铁骑如乌云压境,大有鲸吞北方之势。

    与此同时,其麾下猛将窦泰直取潼关天险,高敖曹则挥师围攻洛州。三路大军来势汹汹,长安城内顿时风声鹤唳,朝野震动。市井坊间,百姓们交头接耳,都在猜测这场关乎北方命运的大战将如何收场。

    烽火连天之际,宇文泰亲率主力疾驰广阳,长安城里还剩两百人的丁勇,防御空虚,最近的李虎部尚在半日马程之外。元令柔立于城楼,望着渐行渐远的旌旗,纤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裙裾,不免开始担心,这般倾巢而出,若敌军乘虚而入又当如何。

    元令柔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长安与南梁疆土近在咫尺,此刻城中空虚,若敌军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她当即召来城门校尉,沉声嘱咐:“如今长安城防空虚,须严防宵小作乱。从今日起,严查出入人等,不得有半点疏漏。”

    待校尉领命而去,一身戎装的阿白已快步走来。少女身着劲装,腰间悬弓,俨然一位英气逼人的女将军。

    “公主姐姐何必忧心?”阿白拍了拍腰间的长弓,朗声道,“长安城高池深,岂是宵小之辈能轻易攻破的?”

    元令柔轻叹一声:“再坚固的城门,终究要人来守护。如今城中尽是妇孺老弱,若真到了危急时刻...”

    话音未落,阿白已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姐姐放心,有我呢。”

    元令柔宠溺地笑道:“好,那就相信你。”

    宇文泰与元宝炬率军出征后,长安政务悉数由苏绰决断。这个一年前还只是六品书吏的文人,如今已是宇文泰最倚重的心腹,执掌着整个西魏的中枢机要。

    元令柔却对此浑不在意。她虽记不清史书细节,却笃定记得北周终将一统北方。每日不是在府中和姚明淑一起著书,便是与阿白学习射箭,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宇文泰此刻的处境可谓岌岌可危。高欢大军陈兵潼关之外,虎视眈眈。宇文泰虽率精锐驻守灞上,倚仗潼关天险,又有黄河尚未完全消融的三寸岸冰与浮冰为屏障,本可固守。岂料司马子如竟亲率轻骑,趁着星月无光之夜,取道蒲津渡口迂回穿插,直取潼关后方的华州。

    说来也是天意弄人。正值华州城墙修缮之际,施工的云梯尚未撤去,就这么明晃晃地倚在城墙上。拂晓时分,司马子如的先锋部队借着晨雾掩护,顺着这些梯子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城头。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喊杀声惊醒华州刺史时,这位大人竟赤膊着上身,抄起一根丈余长的白蜡杆就冲了出来。晨光熹微中,但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雪白的彪形大汉挥舞着巨棍杀来,把连夜奔袭的东魏士兵吓得魂飞魄散,还当是撞见了索命的白无常。

    这一出闹剧般的遭遇,竟阴差阳错地保住了华州。高欢闻讯,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部署,暂缓了对潼关的攻势。

    高欢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盘踞在东西魏边境的稽胡部落。这支源自南匈奴的古老部落,自东汉胡人内迁时期便世代栖居在云阳山谷中。

    现任首领刘蠡升更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十年前趁着六镇之乱,北魏朝廷自顾不暇之际,竟在云阳谷黄袍加身,僭越称帝。

    凝视着羊皮地图上蜿蜒的山势,高欢眼中精光闪烁。若能吞并刘蠡升的领地,便可打通太原直抵五原的通道。届时再联合漠北的柔然铁骑南北夹击,长安城必将成为囊中之物。

    是年冬月,高欢遣使携明珠十斛、锦缎千匹入云阳谷,更许下重诺:愿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废帝元修的皇后下嫁刘蠡升,只求东西魏交战时稽胡保持中立。

    得知此事时,宇文泰正在批阅军报。他先是一怔,继而摇头苦笑:“这蠢材,高欢麾下带甲百万,会忌惮他这弹丸之地?”

    狼要吃羊,何曾需要先与羊商量?

    果然,就在刘蠡升撤去边境守军,大张旗鼓准备迎亲之时。高欢亲率精锐轻装疾进,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入了云阳谷。那个做着皇帝美梦的胡酋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披挂,就被追击的骑兵一箭穿心。曾经飘扬着龙旗的山谷,转眼间就换上了东魏的旌旗。

    宇文泰尚未与高欢决出胜负,南梁的萧衍便已趁虚而入。大将萧范、樊文炽率军突袭晋寿,西魏守军猝不及防,城破陷落。与此同时,另一路梁军自梁州北上,汉中亦告失守。

    南方的战报尚未消化,北方又传来噩耗。柔然大可汗郁久闾阿那瓌迎娶东魏公主,与高欢结盟,十万铁骑蓄势南下,直指长安。

    面对三面合围之势,宇文泰不得不忍辱负重,遣使携重金北上,以公主和亲换取喘息之机。

    元令柔永远记得那一日。年幼的公主面无表情地登上北去的马车,既不哭泣,亦无笑意,唯有车辙碾过黄土的沉闷声响,仿佛命运的叹息。

    "郁久闾阿那瓌。"她攥紧衣袖,指节发白,"等着。"

    然而这份用少女换来的和平,薄得就像草原上的晨露。不过月余,高欢便亲率一万精骑自云阳谷奔袭,四日破夏州。这座赫连勃勃建造的统万城,城墙上的血迹还未干透。

    宇文泰的怒火烧红了半边天空。他亲率大军围城,甚至下令掘开黄河堤坝,誓要以滔天洪水淹没叛徒。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高车部落。不知高欢许下何等厚利,高车可汗竟亲率三万铁骑迂回包抄,截断西魏军退路。腹背受敌之下,宇文泰只得饮恨撤军。

    然而,天意终究未眷顾宇文泰。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关中大地又遭逢百年罕见的大旱。烈日炙烤着龟裂的田地,河流干涸,草木枯焦,饥民如潮水般涌向长安。

    元令柔与苏绰昼夜调度平旦仓的存粮赈灾,可杯水车薪,终究难解燃眉之急。城郊的官道上,饿殍横陈,乌鸦盘旋,哀鸿遍野。

    高欢屯兵夏州,听闻关中的情况,放声大笑:“天助我也!”

    当即兵分三路:自己带大军在蒲坂架设浮桥,假装要渡过黄河,牵制宇文泰的主力;高敖曹出上洛,牵制西魏侧翼;窦泰直逼潼关,意图一举破关。

    元令柔也和阿白推演过这个局面,只觉得东西魏势力相差太大,关中地区的人口、经济完全不能与河北相提并论,可以说高欢占据了整个中国最富庶的一片区域。饶是元令柔知道结局,也为宇文泰捏了一把汗。

    高欢与宇文泰,真是北魏的双子星,一个来自武川,一个来自怀朔,偏偏这两个镇又是六镇里西三镇和东三镇的核心,冥冥之中似有天意,真是一时瑜亮。

    宇文泰凝视着沙盘上蜿蜒的黄河,手指轻点蒲坂浮桥的位置,对独孤信道:“高欢此番布阵,实乃声东击西之计。”他忽然将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潼关位置,“这三道浮桥不过是幌子,真正的杀招,是窦泰这支骄兵!”

    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军帐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独孤信摩挲着腰间佩剑,沉吟道:“舍灞上而趋小关,万一...”

    话音未落,宇文泰已拍案而起:“高欢前两次来攻,我军都是据守灞上,此番必料我三度死守!”他猛地掀开帐幕,指向潼关方向,“窦泰连胜而骄,其军阵必露破绽。五日之内,我定取其首级!”

    帐外夜风呼啸,吹得火把明灭不定,恰似众将摇摆不定的心思。

    当争议之声渐起,宇文泰星夜驰回长安。

    苏绰在灯下翻阅典籍,闻得宇文泰的策略,只道:“兵者凶器,臣不知兵,未敢妄言。”

    倒是年轻的宇文深挺身而出:“我赞同大行台的意见,如果大军攻打高欢所在的蒲坂,那么窦泰一定会回师救援,到时候腹背受敌,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会亡国。但是如果轻骑兵出小关,窦泰此人一定会来决战,高欢却不一定会救他。如果拿下了窦泰,那么和高欢决战,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宇文泰闻言眼中精光暴涨,他霍然起身,潇洒离去。

    宗祠内,宇文泰跪在先祖牌位前,上面是他的父亲和三位兄长,自十年前六镇起义开始,他们都陨落在战火之中。

    “大行台竟也要求神问卜了?”元令柔左手拿着烛台,右手推开门扉,月光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宇文泰的苦笑凝在唇角:“此去小关,若败,你我都要成史书里的逆贼了。”

    元令柔放下烛台,将他布满剑茧的手掌紧紧包裹。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洞若观火的清明:“若论权谋机变,大行台确逊高王一筹。”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当年他对着先帝、尔朱兆指天誓日时,连断子绝孙这等毒誓都张口就来”话音忽转,“但若论金戈铁马,高欢连给您执鞭坠镫都不配!"

    “你信我?”宇文泰目光灼灼。

    元令柔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自然。”

    她将后半句话咽回喉间,你可是要开创北周王朝的文帝啊。

    军情紧急,门外战马嘶鸣。元令柔纤指拂过他冰冷的铠甲,在系带处刻意停留。她凑近耳畔,吐息如兰却字字千钧:“别忘了,我要做太后。”

新书推荐: 大清福晋之燕子传 【神秘博士/12C】End Game 替身打工人,霸总他脸盲 乙女游戏已卸载 爱上反派轻而易举 心鸾 脂粉风华:穿越宫女的宫廷挽歌 《调音师》 我身体里的那个校草 我见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