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当世无双的军事奇才。
在确信自己的判断后,辛亥日,他亲率六千精骑,对外宣称驰援陇右,实则星夜东进。两日后,癸丑平旦,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这支铁骑如鬼魅般出现在小关之外。
窦泰闻讯大惊。他望着远处旌旗猎猎、杀气冲天的西魏骑兵,顿时面如土色,急令全军渡河撤退,保全实力,方为上策。
然而,宇文泰的铁骑更快!
东魏军尚未来得及列阵,西魏骑兵已如狂风般席卷而来。铁蹄踏碎晨雾,长刀映着血色朝阳,刹那间便将敌军冲得七零八落。此战,东魏万余人被俘,窦泰当场授首。当他的首级被快马传至长安时,面上依旧是那惊恐的表情。
窦泰虽灭,但宇文泰主力尽出,南线空虚。高敖曹趁势长驱直入,上洛陷落,长安危在旦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欢的使者飞马而至,带来了窦泰全军覆没的噩耗。高敖曹闻讯,面色骤变,他本就孤军深入,担心此时军心动摇,再三考虑之下,下令焚烧辎重,连夜撤军。
高欢也烧毁浮桥,撤军而去。
这一场惨胜打得西魏几乎倾家荡产,甚至连军中的粮草也难以支撑。
宇文深踏过营中面黄肌瘦的士卒,在军帐中缓缓展开地图:“大行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劫掠弘农!高欢在那里囤积了足支三年的粮草。”
宇文泰眼中寒光一闪,当即拍案而起:“传令!”他亲自点齐十二虎将,率领万余精锐连夜出发。这支饿得眼睛发绿的军队,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当黎明第一缕阳光照在弘农城头时,西魏的玄甲骑兵已如潮水般涌过城墙。守军还未及反应,粮仓的朱漆大门便被铁骑踏碎。金黄的粟米从破口倾泻而出,在朝阳下流淌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高欢岂是忍气吞声之人?损兵折将又失粮仓之耻,令他亲率二十万铁骑直扑蒲坂。宇文泰手中仅余万人,只得急退潼关据守。
此刻的高欢已被怒火烧尽了理智。谋士们跪谏:“只需夺回弘农,断其粮道,宇文泰必不战自溃!”可高欢充耳不闻,执意强渡黄河。大军在华州西南踏过洛水,在许原扎下连绵数十里的营寨。
宇文泰站在渭水北岸,望着对岸遮天蔽日的旌旗,心知这是生死存亡之战。他毅然下令:“渡河!”
一万将士在沙苑背水列阵,退路已绝。
六十里外,高欢大营的炊烟遮蔽了半边天空。精甲映日,战马嘶鸣,二十万大军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西魏诸将面如土色,连宇文泰握剑的手也不自觉发颤。二十比一的悬殊差距,让渭水的波涛都显得格外冰冷。但退无可退,唯有一战!
更深露重,宇文深踏着月色入帐,未及行礼便朗声道:“臣为丞相贺!”
宇文泰问:“贺从何来?”
宇文深道:“高欢坐拥河北,兵精粮足,若据险相持,以关中疲敝之师,断难久持。”他眼中精光闪烁,“然其为一己私愤,竟违兵法大忌,主不可怒而兴师!今二十万忿兵孤悬西岸,正是天赐良机,此战必可一鼓而擒!”
宇文泰闻言,抚掌大笑:“善!”当即命人取来美酒。
宇文深却单膝跪地:“臣不饮庆功酒,但求一符节。请许臣调华州之兵,断其归路!”
高欢被怒火灼尽了理智,翌日便亲率大军压向沙苑。战鼓震天,旌旗蔽日,二十万铁骑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渭水畔的芦苇在风中剧烈摇曳,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血腥。
宇文泰急召众将议事。李弼指着地图沉声道:“敌众我寡,不可正面交锋。不如东移十里,背靠渭水列阵,尚可据险而守。”
沙苑地势特殊,绵延数十里的芦苇荡高逾丈余,在暮色中如墨绿色的海浪起伏。宇文泰凝视良久,忽而抚掌:“天助我也!”当即下令全军潜伏芦苇深处,以鼓声为号。
士兵们屏息没入苇丛,锋利的苇叶在铠甲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日暮时分,高欢大军如黑云压境。宇文泰透过苇叶间隙,忽见远处火光点点,东魏军正举着火把推进!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若高欢此时放火...这芦苇荡顷刻便会化作焚尸炉!
高欢本□□攻,侯景却谏言:“若将宇文泰烧得面目全非,关中军民必拼死抵抗。我军二十万之众,何须行此险招?”
火把的光影在高欢脸上明灭不定,映出他逐渐扭曲的笑容。
被这番话说得飘飘然的高欢,竟下令大军直入芦苇荡。东魏士兵排成长蛇阵,在齐人高的芦苇丛中艰难推进,铠甲与苇叶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突然!
“咚!咚!咚!”
震天战鼓撕裂暮色,宇文泰亲自擂动的鼓声如惊雷炸响。霎时间,埋伏已久的西魏铁骑从四面八方杀出,寒光闪烁的马槊在芦苇荡中掀起血色浪涛。
东魏军阵瞬间大乱,士兵们自相践踏,倒伏的芦苇上溅满鲜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此战东魏伏尸八万,渭水为之染赤。
长安城中,元宝炬手持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望着捷报,良久方道:“赐宇文泰柱国大将军之位。”
宇文泰并未急于回朝受封,而是立即升帐议事。诸将甲胄未解,纷纷请战:“乘胜追击,正当其时!”
独孤信遂率两万精锐东进。高敖曹部一触即溃,西魏大军竟兵不血刃开进洛阳城门。
当独孤信策马穿过残破的城门时,这位见惯生死的老将也不由勒马驻足。
昔年他曾进洛阳,那时九重宫阙金碧辉煌,街市人声鼎沸如潮。而今举目四望,唯见断壁残垣间野草蔓生,几只昏鸦在枯树上发出凄厉啼鸣。那株曾荫庇百官的上林苑古槐,如今只剩焦黑的树干倔强地指向苍穹。
长安城中,元宝炬闻讯霍然起身,案上茶盏被袖风带翻:“备驾!朕要亲赴洛阳祭扫祖陵!”
元令柔听闻前线捷报,只觉天下大势已定,索性推却了琐事,整日与阿白在校场习射。这位草原姑娘不仅箭术精湛,更用藤草编了副简易马镫,兴致勃勃要教她骑射之术。
元令柔望着阿白矫健的身姿,忽而顿悟,远古马镫,原该如此!难怪后世考古只见金属马镫,这草编之物,如何经得起千年岁月消磨?但草木虽朽,智慧长存。马上挽弓之时,双腿本能地渴求支撑,这般质朴的智慧,早就在代代骑手的血脉中流传。
她轻抚着粗糙的藤编纹路,忽然笑叹:“可见这世间至理,往往就藏在寻常草木之间。”
阿□□心挑选了一匹温顺的枣红色小马,纤细的手指熟练地调整着马鞍的每一个皮带。她轻轻抚摸着马鬃,低声用鲜卑语安抚着这匹小马,随后转身扶着元令柔上马。当元令柔的鞋刚触及马镫时,阿白立即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加大了扶持的力度。
“公主请放松,”阿白牵着缰绳缓步前行,小马温顺地跟着她的步伐,“您绷得太紧,马儿也会跟着紧张。”
元令柔闻言试着放松肩膀,却仍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春风拂过她的面纱,露出微微泛白的指节正死死攥着缰绳。
阿白忽然轻笑出声:“可敦不必如此害怕。”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失言,急忙补充道:“这是草原上对可汗妻子的尊称,在中原...”她歪着头思索,阳光在她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妾身该称您夫人?”
元令柔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域称呼逗乐了,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动:“还是唤我公主吧。”
“那我可以叫你阿柔姐姐吗?”阿白仰起脸,阳光在她稚气未脱的脸庞上跳跃。
“当然可以。”元令柔下意识回答,却在话音落下时微微一怔。大约是前世看多了《甄嬛传》,她总以为妻妾之间必定是明枪暗箭、你死我活。可眼前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少女,眼神清澈得像是草原上的晨露。
元令柔不禁恍惚。这个年纪的阿白,本该在校园里嬉笑打闹,却已经远嫁异乡,成了别人的妾室。而她刚穿越来时对后院这些女子的漠视,现在想来何其残忍,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被困在这方寸院落,日复一日地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丈夫,这样的命运,未免太过悲哀。
马儿忽然打了个响鼻,惊醒了元令柔的思绪。
她自嘲地笑了笑。可怜阿白?那她自己呢?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二十年寒窗苦读的知识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靠着这副皮囊和那点虚无缥缈的"感情"自欺欺人。若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公主不高兴吗?”阿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勒住马缰。
元令柔慌忙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想起多年前,和兄长一起骑马的光景。”她抬头望向远处,那里的云霞正是赤色。
阿白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忽然单手撑住马鞍,一个利落的翻身便跃上马背,稳稳落在元令柔身后。她不由分说地从元令柔手中接过缰绳,清脆的笑声随风飘散:“阿柔姐姐,我带你跑一圈解解闷!”
元令柔还未来得及惊呼,阿白已经扬鞭催马。枣红小马长嘶一声,四蹄生风,朝着天边那抹绚烂的晚霞疾驰而去。疾风扑面,吹散了元令柔鬓边的碎发,也吹散了她方才的愁绪。
阿白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少女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春衫传来,竟比这暮春的风还要温暖几分。
暮色四合时,两人才尽兴而归。
马蹄声渐近,府门前灯笼摇曳的光晕里,管家早已急得来回踱步。见二人身影终于出现在长街尽头,他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
“公主可算回来了!”管家压低声音,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大将军已在您房中等您多时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元令柔抚着马鬃的手指蓦地僵住。夜风忽然变得刺骨,吹得她后背泛起一阵战栗。
阿白敏锐地察觉到气氛骤变,悄悄松开了搀扶的手,退后半步隐入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