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南风家所受的屈辱,而今千倍万倍的报应在楚风家身上。
那个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子孙断了一身傲骨,再也无法撑起这个千疮百孔的家族。
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风玖玥疼晕过去,醒来已在南风府中。
也良端着一大锅药进屋,药气冲天差点熏死人。
“你醒了。”
风玖玥嘶哑的开口:“我……为何会在此?”
“你可别多想,是我要把你带回来的,我可不想天天往那破山庄跑。不过,这里已是南风府,不是你的楚风家,等你病好就赶紧滚。”
也良掀开纱布给他换药,他本是交代了楚风山庄的仆人如何换药,哪知这些人竟还嫌弃上,无人愿意伺候一个落魄的主子,无奈只好将他带回府中医治。
幼时误入京城就曾听闻楚风家在京城中的地位,眼下的处境属实令人唏嘘,但也活该如此。
“要不是阿姐让我医治,我才不管你呢。”
“她……知道我在这吗?”
“切。”也良嗤笑,“知道又如何,我劝你收了那些心思,阿姐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就算在她面前也不会搭理你。”
风玖玥难掩苦涩,他自知不配。
“我只是想问,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他甚至不敢问她过得好不好,在那极寒之地如何能好。可离开楚风家,逃离了京城,也许于她来而言也是好的吧。
也良懒得同他说,“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他擅长以毒攻毒,用的药非比寻常,敷在身上犹如虫蚁在伤痕间爬行,一次比一次疼得厉害。
风玖玥很快就痛得说不出话来,他常年服用失心散,成日浑浑噩噩,许久未曾如此清醒,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这可是你自找的啊,我早说你这身子骨闯风行阵定是不行的,你还非要硬闯,伤了也不及时医治,活该疼死你。”
也良边嫌弃着边给他换药,见他如此模样,不禁想起在南疆与阿姐重逢之时,她亦是伤痕累累,莫名觉着他俩很像,终究是于心不忍,可理智上又不能同情他。
“你这点痛算得了什么,阿姐受过的伤可比你重多了,她忍受着万虫啃咬之痛才重新站起来,独自在冰天雪地里冲破经脉才逼出风行九霄诀。这一路阿姐遭了多少罪,打你一顿都算轻的了!”
也良一说就停不下来,这些年在南疆遭遇的事都说了出来。
一丝哽咽打断回忆,也良回眸一看,这才发现风玖玥满脸泪水,枕头都浸湿了。
风玖玥咬破双唇,心中无比酸楚,忍不住发出啜泣。
“你哭甚?阿姐需要你的时候,你死哪去了?这会哭未免也太迟了些!难不成你还委屈上了?”也良又补了句扎心的话,“阿姐孤立无援之时,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你,你也用不着在这假惺惺的。”
他越说他越哭得厉害,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有病。”
也良无法理解他到底在哭什么。
回到储风阁,也良埋怨着:“不治了不治了!”
风玖歌只问:“死了?”
“呸呸呸!我还能将他药死不成?”
“那你想说什么?”
也良看着糟心,“他伤得挺重的,怕是失心散吃多了,脑子也不好使,好在是死不了,不过他……”
话说一半又咽下去,风玖歌瞥了他一眼。
也良犹豫道:“他……他一直在哭。”
夜深人静,储风阁的烛火灭了又灭,风玖歌难以入眠,起身裹了件披风走到偏僻的小院,她竟不知这座府邸还有这种地方。
也良把风玖玥随意安置在此,他的伤隔两个时辰就得换药,南风府的仆人不会管他死活,半夜没来掐死他就不错了。
风玖玥强撑起身,咬牙解下缠绕的纱布,每换一次药犹如剥开一层皮。
他忍着剧痛自己上药,溃烂的手指沾上药膏的一瞬便钻心刺骨,擦在身上更是如同虫蚁啃咬。
风玖歌走了进来,一眼扫过定在床上木讷的身影,蹙眉道:“也良没来吗?”
“是我让他今晚不用管我。”他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更不愿暴露自己的不堪,可偏偏自己又在她面前公然处刑。
风玖玥试图背过身去,此刻却动弹不得。
他匆忙盖起药瓶,指尖无处擦拭,藏不住一身药味,身上黏着血水又脏又臭。
风玖歌走近床头点了灯,将他的难看尽收眼底。
风玖玥低着头,他是那么的想靠近她,此刻却不想被她看到这副模样。
可他没有资格对她提任何要求。
她站在床边,俯身打开药膏,刺鼻的气味扑入鼻尖,她拿在手中沾了一点,伸手落在他的伤口上。
风玖玥错愕的避开,“我……我自己来就好。”
“风玖玥,你在我眼里就是这般的不堪。”
她直言不讳,他无处可藏。
风玖玥缓缓仰起头,烛火映入眼眸,不知是伤口的刺痛还是因她的触碰,每一下都在眼中剧烈晃动。
风玖歌平静的抚过伤口,似乎看到曾经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她边上药边说着:“我曾想过,当年若是我处在你的境遇,是否会有所不同。但我想了想,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风玖玥,他们说的是对的,错的是我们。你我不该相遇,你不该将我捡回风家,不该与我有情。”她手中停顿,“更不该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弃我于危难之地。”
他的眼底满是悲哀,昔日对她的伤害化作一把把利器正中心脏,一颗心疼得滴血。
“我知道,害我的人不是你,但伤我最深的人是你!”她用力捏起他的下巴,漠然道:“你也不无辜!”
背上的刺痛已化为麻木,心中的绞痛却无药可医。
他的泪水浸湿双眼,在她面前无地自容。
“玖歌,对不起。”
“没用的。”
风玖歌冷静的注视着他,指尖的膏药滑过他受伤的耳畔,伤口瞬间疼得灼热发红,却狠狠扎了她一下,仿佛受伤的人是她。
她厌恶的擦了擦手,风玖玥自己拿着纱布裹在身上。
风玖歌无比熟悉这副躯体,每一处的旧伤仍留着淡淡的疤痕,除了风行阵打出的新伤,他的身上添了许多密密麻麻的伤口,皆是这些年自轻自贱留下的。
她拽起纱布缠住伤口,“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羞愧难当。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风玖歌了然,“你明知我有多么厌恶你还非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只能不停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轻叹一声,坦然道:“风玖玥,我是在意你的,但也只有恨。你给我带来的伤痛,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手中的纱布打了个死结,风玖歌松开手,冷眼看他,“你如今落魄至此,楚风家身败名裂,你我两家的恩怨到此为止,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
她说罢转身而去,风玖玥突然拦腰抱住她,卑劣的不放手。
他的声音含着哽咽,不可置信的问着:“你还在意我?你还在意我对吗!?”
风玖歌身形一顿,狠狠推开他的双手,“不错,我怎会不在意一个伤害过我的人!我越是在意就越会报复你!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宿命!”
风玖玥咽下酸涩的泪水,“好,你只管报复。”
她还在意他,就算要他的命也愿意双手奉上。
“玖歌,是我没用,你所受的苦难我不能为你挡下。你伤,我与你一起伤,你痛,我就比你更痛。你折磨我也好,厌恶我也罢。我只求能让我待在你身边,好吗?”
风玖歌听着甚是可笑,“风玖玥,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可怜。”
她漠然离开,“我早就不需要你了。”
烛火渐灭,屋里再度陷入一片昏暗,清浅的月色探入窗台,除了一副丑陋的躯体,什么也看不见了。
次日一早,也良差点忘了自己还有个病人要毒……要治!赶紧跑去看一眼,风玖玥竟起身下床,面色好了几分,不是昨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起来作甚?”也良担心是回光返照,“别讹我啊!”
风玖玥强撑着身子,对他俯身鞠礼:“小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公什么子?我看起来很小吗?”也良可受不了京城里的斯文人,“我叫也良!”
“抱歉。”
“咳咳。”也良瞥了他一眼,“求我?什么事啊?我可告诉你,我是不会在阿姐面前说你好话的!趁早死了这条心!”
风玖玥坦诚道:“我想好得再快些,你可有办法?”
也良稀奇的看着他,嘴巴跟淬了毒似的,“呦,你自个儿吃了这么多年失心散,不就是想死得快些。”
风玖玥自知丢人,不管旁人如何看他,他不想自己在她面前也是如此的不堪。
“我不会再吃失心散了。”
也良挑衅道:“我的药素来又毒又烈,若想好得快点,定然是更要遭罪。你这身子都是自己糟蹋的,昨日那点疼都要受不住了,药性再强你也承受不住。”
“我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