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留他在府中已最大的宽容。
但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你既明白,为何还执迷不悟?”
“我明白你说的话,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是,错了就是错了,那又能如何?”
他目光虔诚的看着她,“楚风家与南风家本是世交,你我也并非注定就是敌人,过往的恩怨已无力改变,只盼今后不再被仇恨束缚。玖歌,从今往后,我的剑永远不会指向你,我可以为你所用。”
风玖歌心里颇为复杂,没想到他今日竟说出这番话,这也是困扰她许久的忧思。
她从京城逃至南疆,又从南疆杀回京城。
一路见过太多的杀戮,累了,倦了。
她不愿南风家再缠上仇恨的诅咒,如今已是最好的结局,过往种种不想再深究,这也是为何她执意留他一命。
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填平。楚风家的荣耀,南风家的血债,这一切也着实令她难以释怀。
如今他敞开心扉,倒是让她的心定了下来,唯有真正的放下家族恩怨,南风家才能走得长久。
风玖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楚风家与南风家的恩怨非你一人之过,你在年少时救过我,对南风家而言,你也算得上是恩人。楚风家曾收留我,我如今留你一命,两家恩怨两清。”
她顿了顿,抬眼凝视着他,“但是,你与我之间的恩怨,我绝不会忘。风玖玥,无论你有何苦衷,是你负我在先,此生绝不原谅。你的剑虽不指向我,但我的心永远不会再对你敞开。”
风玖玥默默低下头,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来,“无论今后我是何身份,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风玖歌闻言,平静的说着:“话已至此,你莫要再做多余的事情。”
她说罢起身要走,外头却下起大雨。
风玖玥挽留道:“雨下大了,下山的路不好走,今晚你就住这吧。”
风玖歌望了眼窗外的大雨,微微蹙起眉头,若是这般淋回去免不得又要被浦予怀编排笑话,与他住在这里也会被说三道四。
从前在京中,她与风玖玥的关系人尽皆知,她怕的从来不是闲话,只是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
风玖玥看出她的心思,坦诚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越界。”
风玖歌吐了口气,他轻轻伸手,拉着她坐了回来。
“吃点东西吧。”
风玖歌瞥了眼绿油油的菜,她最不喜欢吃这些,逃命时为了活命只能吃野菜,这辈子该吃的菜早就吃够了。
“不吃!”
雨夜漫长,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瓦片,烛火微微晃动。
风玖玥坐在窗下刻着竹简,风玖歌翻着他刻完的一堆书卷,突然起身走到他身旁。
他手中的刻刀一顿,她开口道:“继续。”
风玖玥在她的注视下又继续刻字,竹简上的字迹深浅不一。
“不对。”她一眼就看出他刻错了字,字迹虽是好看,但尽显苍白无力。
她握起他的手,一同执掌刻刀,一笔一划落在竹简上,字迹加重了几分。
冰凉的掌心紧贴着炙热的手背,他的心早就不在字上,自然刻错了字。
“会了?”
“嗯。”风玖玥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她松开手,他抬手反握住她的指尖。
“你的手有些凉。”
她甩开手,“无碍。”
屋里阴冷潮湿,湿气钻入骨髓,她身上的旧疾隐隐作痛。
风玖玥立马起身扶着她,“你哪里不舒服?”
风玖歌强忍着疼,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脆弱,“老毛病了,歇会就好。”
他眼中满是担忧,二话不说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榻上。
“干什么,我说了没事!”
风玖玥冒雨跑出去,不一会儿提了桶热水回来,水里有艾草的味道。
他蹲在床边脱下她的鞋袜浸入桶里,手中将她的衣摆往上扯了扯。
她按住他冒犯的双手,“你做什么?”
风玖玥抬起头,轻声说着:“你有旧疾在身,风邪入体定是不好受,这样能让你舒服点。”
他卷起她的衣摆露出双膝,热水泡不到的地方就用帕子打湿覆在膝盖。
纤瘦的双手搁着温热的帕子贴在膝上,她断骨时受过重创,重新长出的骨肉也与常人不同。
风玖玥摸到她变形的骨头,心头阵阵绞痛,他低着头,悔恨的眼泪落在水中。
“玖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忏悔也改变不了对她的伤害,但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无用的道歉。
风玖歌收起双腿,“行了,我要睡了。”
雨依旧在下,滴滴答答的雨声仿佛落在耳边。
“啪嗒”一声脆响,破烂的屋檐竟还渗水下来,风玖歌爬起来盯着天花板。
风玖玥抱着个桶在底下接,“放心,你睡吧。”
她看了眼他的姿势,大半夜这样坐在屋里,谁还睡得着。
“你这样我还怎么睡?”
风玖玥想了想把桶放在一旁,拿起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雨水落在棉被里没什么声响。
“这样会好些。”
“你被子湿了还怎么盖?”
“我没关系的。”
风玖歌躺回床上,尽量让自己忽略那细微的滴水声。
风玖玥静静做在一旁,目光藏在黑暗中暗自窥窃。
“不许看我。”
……
他心虚的扭过头趴在桌上。
“咯吱”一声,桌子差点散架。
他尴尬的端坐着。
风玖歌无奈叹了一声,往里侧挪了挪,“睡吧。”
他的呼吸顿时停滞了片刻,紧张得不知该如何确认她的意思。
“不睡就滚出去。”
风玖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小心翼翼的挪到床边坐下,轻手轻脚的脱下鞋袜躺在外侧,手臂不经意的轻碰在一起。
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风玖玥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了她,躺在床上跟个木头似的,静静听着窗外的雨声,内心却越发难以宁静。
脑子里尽是些鸠占鹊巢的过往,那时他还是楚风少主,费尽心思刻意要与她亲近,如今亦是如此,只不过物是人非。
年少时的心思无处藏匿,不曾想到多年后却是事与愿违。
可他心中仍是窃喜,庆幸的是自己还能陪在她身边。
风玖歌突然吭了声,“笑什么?”
“没……没笑。”
他像被看穿一般,强掩着内心的窃喜。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风玖玥侧过头屏住呼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她的眉头微蹙,他轻轻地伸出手想要为她抚平,却又怕吵醒她,手停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安静的看着她,眼底渐渐泛起酸涩,小声的呢喃着:“玖歌,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可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对是错。但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若这是错的,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换你一世无恙。”
眼角的泪水浸湿枕边,他抹过无声的眼泪,“玖歌,谢谢你活着回来了。”
身旁的人突然动了动,风玖歌背过身去,“闭嘴。”
黎明时分,雨渐渐停歇。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风玖玥轻轻的起身,将被子给她盖好,悄悄的离开屋里。
淡淡的香味扑入鼻尖,风玖歌醒来,桌上放着一盘青果糕,碗里多了两颗鸟蛋。
她吃过他做的糕点,早忘了是什么味道。
风玖歌抓起一口青果糕往嘴里塞,淡淡的没什么味道,也不知从前觉得好吃在哪。
门外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她拿着两颗鸟蛋踏出屋子,见风玖玥正在院里练剑,手中握着一把木剑操练。
风玖歌坐在石凳上,边剥蛋壳边看着他,这哪还是楚风家的剑法,软绵绵的剑气行之无力,练得一塌糊涂。
她轻咳一声打断了他,风玖玥回眸看到她,收起剑走到她身边,“你睡醒了。”
“风玖玥,你没吃饭吗?”
“哦,还没。”
……
她白了他一眼,手中剥开的蛋递给他,“吃了。”
他抿了抿唇,俯身从她手中衔过。
“唔,多谢。”
她的手僵在空中,随即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嫌弃道:“你这剑法连只鸡都杀不死。”
风玖歌握起他手中的剑,牵着他的手臂带起剑气,她虽不喜用剑,但还记得他手把手教过的剑法。
“这些都忘了吗?”
“没忘。”
这是他亲手教给她的,他没有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唯独忘了自己的剑心。
“没忘还练成这样。”风玖歌松开他的手,转身看着他,“南风家不养废人,我可不同你从前那般仁慈,你若练不回来,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入南风府。”
风玖玥闻言,眼中没有失落,反倒闪过一丝欣喜,连忙点头答应。
“这么说,只要我能重新执剑就能留在你身边?”
“我可没说过。”风玖歌转身而去,“走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重新握紧手中的剑。
下了一夜的雨,京城却变天了。
风玖歌还没回府就听到编排的闲话。
风玖玥为爱出家,风玖歌雨夜追夫!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不用猜也晓得是谁传出来的!
风玖歌直奔天清坊去找浦予怀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