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沈母终于醒来。温昭阳便搭乘沈家的马车一同回城。行至平安长街时,温昭阳欲下车,步行回医馆。沈母因她的救治,坚持要将她亲自送到医馆门前。却未料到,竟在医馆门前见到五六架车马,挤占了医馆前一大片空地。脸生的家仆正在往地上搬着箱笼及一些常用物件。
温昭阳下了马车,看着医馆门前乱糟糟地一堆,问道:“小哥,你们哪里的人?为何在此处搬卸物件?”
那奴仆笑道:“我等自然是宋府的人。”
并没有听说宋府有什么亲戚要来,温昭阳目露疑惑,沈沉钟下马走来道:“不如进去找人问一下。”
沈母及侍女也是一脸好奇,坐着马车里掀着车帘探看。
温昭阳点点头,正好看见谢远风从医馆跑出来,唤他过来问:“小谢,这是怎么回事?”
小谢见她回来,连忙冲过来:“不好了温姐姐!家里要乱套了!老爷回来了!”
温昭阳纳闷道:“老爷回来便回来,怎么就乱套了?还有这些家具物件怎么不送到内宅再卸车呢?”
小谢压低声音道:“老爷将外面那个!外室和私生女一起带回来了!”
温昭阳大惊失色:“夫人竟然肯?”
“夫人如何肯!正在后面闹呢!刘妈妈堵着门,死活不给进。别说了,少爷马上出来了!”小谢忙跳开了去,后面陆续出来十余名小厮,垂手走到箱笼旁。
宋慈随即踏出医馆,锐利的双眸扫视一圈道:“传我命令。所有物件全部搬入后宅青荷院!”
众人得令,与那些脸生的奴才一起,搭着手抬起箱笼。
刘妈妈从前门处奔来,苦口婆心道:“少爷,你怎么能放他们搬进去呢?夫人会被气死的!”
宋慈道:“母亲那里我稍后去回话。刘妈妈你先回去,照顾好母亲。”
刘妈妈叹着气离去。宋慈转身正要离开,顿了顿,还是转身看向台阶下的温昭阳,温声道:“师妹回来了,旁边这位是?”
“在下沈沉钟,久闻岐黄公子大名。”沈沉钟微微欠身,彬彬有礼道。
“原来是沈解元。”宋慈站在台阶上没有动,语气有些默然:“天色将晚,沈解元不归家,却与我师妹在府外逗留,是何用意?”
温昭阳正要开口,沈沉钟上前半步,遮住她,不以为意道:“宋大夫勿怪,沈某路遇好友,同游弘福寺,赏玩忘归,是沈某的不是,下次定然早些送温大夫归家。”
宋慈默默捏紧了手,片刻后,看向被沈沉钟完全遮住的女子道:“师妹,你说的要事,可办完了?”
温昭阳应了一声:“多谢师兄帮忙,事情已经办妥了。”
宋慈点点头,向她伸出手来:“那就赶紧回家吧,沈公子,多谢你送我师妹回家,我们便不送了。”
言罢,一把抓着温昭阳的手腕,便将她扯入馆内。温昭阳只得匆匆回头道:“沈公子再见!如令堂需要,随时来找我!”
暮色中,沈沉钟看着二人的背影,目光逐渐深沉。
“钟儿?”沈母唤他道:“你还不回来,杵在哪里做什么?”
“来了!”沈沉钟翻身上马,对车窗后的母亲道:“咱们走吧。”
沈母皱着眉头道:“你刚才不应该与宋大夫如此对话,颇有争风吃醋之意。若是别人听到也会误会的。”
沈沉钟轻声一笑:“误会又如何?”
沈母愣了愣,儿子一向老成持重,稍有此少年意气纵横的样子,不由担心道:“你不会真喜欢上温大夫了吧?娘说得话你都忘了吗?”
沈沉钟一扬马鞭,纵马而去,只留下一句:“母亲多虑了!”
梧桐院内,宋母脸色铁青地瞪着下方的母女二人。
年近四十女子,保养得尤为年轻。颦颦远山黛下,一双丹凤眼甚是恭顺地望着自己。她牵着的那个女孩,十四五的样子,与其母容貌酷似,但是也一眼便能看出宋父的模样,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宋远山!你不要太过分了!”宋母怒道:“我同意你回家,已经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你却得寸进尺,如此羞辱我!”
宋父指着她道:“我如何得寸进尺?不过是一妾室,你满锦州满天下地看看,哪个男子没有三妻四妾,我就这么一个通房妾室,你都容不下去她,真是妒妇!悍妇!”
“她是普通妾室吗?”宋母气道:“我可以为你纳十个八个都行,唯独她不行!”
宋父冷哼一声,直白道:“我便告诉你,我只要她一个,你同意皆大欢喜,你不同意我也懒得理你!”
“你!”宋母指着他的鼻子颤抖道:“你给我滚!”
屋外,宋慈匆匆而来,扶住悲愤的母亲,对父亲道:“父亲,东西已归置到青荷院,你们先去清理吧。这里我来处理。”
宋父点了点头,对宋母一甩衣袖道:“儿子都比你懂事许多!”随即携带堂下的母女二人款款离去。
宋母泪眼婆娑地盯着他们的背影道:“慈儿,你为何要帮他们,他们回来了,母亲在府中还有什么位置……”
宋慈拍了拍宋母后背安抚道:“母亲放心。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宋母摇摇头道:“此女眼下只有一女,倒是没什么威胁,但若她再诞下男胎,慈儿,她与你父青梅竹马,按你父亲宠爱她的劲头,势必会将家产一分为二,甚至倾斜于他们啊!”
“母亲。”宋慈稳定地声音道:“她不会再生下孩子了。”
“?”宋母疑虑地看着他。
宋慈道:“其实这些年,我瞒着您,一直有在打探父亲的生活。这个女子产下长女后,多年都不曾再次生育,我曾询问过她惯用的徐大夫,徐大夫说,此女产后血亏,终身不能再孕了。所以我违逆了您的意思,做主同意她们搬了进来。”
宋母激动地情绪在听到这些消息后,逐渐平静下来,擦了擦眼睛道:“她那是活该!”
“母亲可是同意了?”宋慈问。
宋母冷哼道:“看在我儿的面子上,便赏她们娘俩一顿饭吃吧。”
宋慈笑笑,他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如何对付母亲的法子。得了同意后,便急急赶去父亲那边通告他。
见他离去,宋母斟了一杯茶,问刘妈妈道:“黄芩黄柏可回来了?”
“禀夫人,早就回来了!”
“你可问过他们,晓秋今日的一言一行?”
刘妈妈犹豫了一瞬。宋母看了她一眼:“速速报来,不得隐瞒!”
刘妈妈犹豫道:“她虽有些伤心,但更多的好像在埋怨这个妹妹……一直担心她妹的事情影响到自己。”
宋母冷笑一声:“倒是个聪明的。”
此刻,这个聪明的女子正跪在钱府后宅正厅之中。钱夫人甚是慈祥道:“你突然来我们府中,是有什么事情要报?为何要漏夜前来,掩人耳目呢?”
晓秋定定道:“夫人可知,前夜宋府打死了一名婢女。那是我的亲生妹妹。”
钱夫人坐回了身子,慢慢道:“这事我已然知晓了,那婢女行为不端,宋夫人的处置也过于激烈了。”她拨动着手腕上的一串佛珠,看向女子道:“你来此便是说此事吗?纵然处置激烈,到底是别府签了卖身契的下人,我也不好干涉的。还请你节哀顺变才是。”
晓秋却道:“夫人,您不觉得此事尚有疑点吗?”
“哦?”钱夫人来了兴趣:“你说说看。”
晓秋道:“我入宋府多年,深知少爷为人。满府下人也皆知,少爷宋慈性情温和,从不苛责下人。想必钱夫人也曾多方打听过。少爷确实如此,对吧?”
钱夫人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渐渐凝起一道细纹。
晓秋紧接着道:“但我妹妹却是在秋实院被人活活打死。夫人,非是我替自家妹子辩护,只是婢女爬床未遂而已!鞭打或是发卖都可,怎么就至于要将人活活打死呢?真的是主母处置过激吗?少爷,如此温和宽厚地一个人,缘何没有求情?默认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葬送在自己院子里呢?”
钱夫人神色凝重,缓缓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此事还有隐情?”
“都是我的猜测罢了。”晓秋道。
“猜测是最算不得数的。”钱夫人深深看向她:“必须有证据才行。”
晓秋俯身一拜道:“夫人若要求证据,小人有一个建议。我妹妹是在爬床后即刻被打杀,我想或许是她在床榻之上发现了些什么,夫人不妨派人探查一二,以免钱小姐错嫁儿郎,耽误一生啊!”
钱夫人看了她一会,点了点头道:“此事我会详查,你若是有何发现,也可来报知于我,若宋府真有所不堪,我会深谢你的提点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