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餐厅的包厢内,叶红枫手执酒杯,愁容满面,沉默不语。
她的左手中指上,有一枚精致的蓝钻戒指。这是今天下午,乔暻然求婚时送给她的。
无论什么样式的戒指,佩戴在她手上,都会极为合适。乔暻然端详着面前纤白如玉的手,心想,粉钻、蓝钻都送过了,结婚戒指就选红钻石吧。
谁能帮我弄来大量红钻石?
乔暻然想到爸妈有个朋友,是世界级珠宝设计师,应该能帮上忙。可上次见他,还是十多年前他三儿子的百日晚宴呢。
在那场宴会中,乔暻然第一次见到叶红枫。
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他在宴会厅待得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和成年人聊天,人家嫌他幼稚;和小孩子玩,他嫌人家幼稚。
索性独自坐着,无聊到托起腮帮打哈欠。
打到第六个时,他决定溜走。刚离开宴会厅,便闻到一缕淡淡的木香。
抬头。面前的女子,披着一头浓密黑亮的大波浪卷发,穿着一袭纯白色修身礼服裙。她的身姿娉婷,容颜绝美,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四目相对。
乔暻然倒吸一口气,胸口处,传来被击中的感觉——不疼,但令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我一定是见到神女了!凡人不可能如此美丽。
“你好。”“神女”轻启朱唇,“请问,你是乔暻然吗?”
她、她是不是喊了我的名字?她的声音真动听啊……乔暻然头晕起来,手脚一齐发麻发凉,嘴巴张开又闭上,重复多次,才发出声音:“我、我是乔暻然……请问您是……”
“我是叶红枫。”
“噢……”乔暻然曾从爸妈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却印象不深,更做不到与本人对应。他挠挠后脑勺,说:“对不起,我从出生起就在国外,前天才回到尚暖。我爸妈在国内的朋友,我不认识……”
“没关系。”叶红枫笑得极为温柔,“欢迎回来。”
“谢谢。”乔暻然让开宴会厅的门口,“您快进去吧。”
当叶红枫经过身边时,乔暻然心中突然冒出一大股勇气,促使他再度开口:“请等一下!”
叶红枫回眸:“请问,还有什么事?”
乔暻然指指宴会厅的大门,说:“因为无聊,我本想溜走的,但是……”他深吸一口气,凝视她的眼睛,恳求道:“今晚,我能,陪着你吗?”
“当然可以,”叶红枫微笑着伸出手,“我的荣幸。”
那一晚,乔暻然一直陪伴在叶红枫左右,被她优雅大方的言谈举止深深折服。
回家后,他通宵在网络上搜寻更多关于叶红枫的信息——她精通多国语言,获过多项服装设计奖;她在两个月前进入记影集团工作,她的父亲叶恩诚,正是该集团的董事长;她的女儿偶尔会跟她一同出席活动,她的丈夫却从不与她同框,身份至今成谜……
“丈夫”二字,如两桶冰水,把乔暻然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仍不甘心。第二天清晨,一夜没睡好的他一见到母亲,就慌忙询问:“你的朋友,叶红枫,真的已经结婚了吗?”
母亲满面疑惑,但仍立即回答:“不知道。这方面信息,她保护得非常严密,绝不泄露。我猜,她是已婚吧,女儿都三岁了,也从未听说过她和谁谈恋爱……”
乔暻然沉默地听着,想用叉子把面前餐盘中的番茄酱画成枫叶的形状。划拉了几笔,画出的图案,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
看着盘中的“四不像”,他想,如果叶红枫真的已经结婚了,那我的喜欢,不仅没有任何意义,还会给她带来困扰。
即便她没有结婚,我现在也还是未成年……
先把她当做偶像吧。努力走到她身边去,亲自了解她,成为她的左膀右臂,甚至是朋友。
命运对乔暻然十分眷顾——研究生毕业后,他顺利通过面试,成为记影集团董事长叶红枫的秘书。
得偿所愿。他不遗余力地辅助她、支持她。更幸运的是,他们意气相投,默契非凡。
转眼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乔暻然从未向叶红枫询问过任何关于情感状态的问题——怕逾距,更怕冒犯。
就这样以朋友的关系相处吧,他想,只要能陪在她身边,就算是做朋友……也可以。
第三年的九月十六日晚上,加班结束后,乔暻然正准备去地下车库,忽然听到叶红枫问:“你单身吗?”
他一怔,旋即回答:“单身。”
“噢,真巧,我也是。”叶红枫笑着说,“有没有兴趣谈个恋爱啊,我看咱俩挺合适的。”
“你离婚了?”
“我没结过婚,前男友在我怀孕时跑了。你愿意跟我……”
不等叶红枫说完,乔暻然就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愿意!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他的声音,透着无法遏制无法掩盖的哽咽,半是激动,半是难过。
他原以为,自己珍视的人已得到幸福。
可现在看来,幸福得由他俩一同创造了呢。
“小喻不会同意咱俩结婚的。”叶红枫突然开口。
这句话把乔暻然拉回现实。不等他回答,叶红枫叹口气,继续说:“那孩子的脾气秉性,我最清楚,她肯定会哭闹一场。一想到明天要把咱们的事告诉她,我就非常紧张,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那么爱你,说不定会理解你、支持你呢。”乔暻然说着,拿走叶红枫面前的杯子,涮净残酒,倒上草莓汁,“给,你最喜欢的。”
叶红枫接过,一饮而尽:“再给我倒点酒吧。”
虽然草莓是最爱,但她今日毫无品尝和享受的心情。
“酒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可我只想借酒消愁。”叶红枫说着,直接抄起酒瓶,灌下一大口。
乔暻然瞬间妥协,赶紧倒上半杯酒,放在她面前,又往她的盘子里夹了不少菜:“这几道都是招牌菜,你尝尝看。”
叶红枫的酒量并不好,没喝多少,便酣醉不醒。
乔暻然结完账,帮她穿好外套,发现她还没醒,又捏捏粉红扑扑如水蜜桃的脸颊。
“红枫,醒醒,咱们回家啦。”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乔暻然无奈地摇摇头,背起她,往停车场走去。
路上,叶红枫睡得极沉。她深长的呼吸声,充斥乔暻然的耳畔,同时,影响着他的呼吸节奏。
直至同频共振,相交相融。
“你知道吗,我喜欢背着你走。”
可惜已到车前。
乔暻然小心翼翼地将叶红枫放到后座椅上,帮她脱掉外套,系好安全带。再三确认卡扣固定稳妥后,他坐到驾驶位,启动车子,并打开空调暖风。
偌大的独栋别墅,只有客厅的灯是亮着的。乔暻然缓缓将车停在院门前。雕刻“叶园”二字的木牌下,是门禁读卡器。
刷卡,驶入地下车库。
停稳。乔暻然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叶红枫仍在熟睡,领口附近的几枚纽扣不知何时解开了。
他依次帮她系上,手指掠过锁骨处白皙细腻的皮肤时,心中一阵悸动。
冷静。手在身侧握成拳,再张开,掌心一片细密的汗珠。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确保干爽了,他才拍拍叶红枫的肩膀:“红枫,醒醒,到家了。”
“啊?”叶红枫睁开眼,目光迷离,环顾四周,最终停在乔暻然脸上,“这是哪?”
“叶园地下车库。”
“噢。”她扯开刚被系好的扣子,“好热。”
“系上吧,外套也得穿上,不然下车会着凉。”
“不要。我想再和你多待一会儿。车库的监控……我出门前关了。”
说罢,叶红枫伸出双臂,勾住乔暻然的肩膀,前倾温热的、带着酒气与香水味道的身体,紧贴着他。
冷静。乔暻然喉结滚动。手想再攥拳,却被叶红枫握住。
十指交扣。
“乔暻然……”
这一声唤得软绵绵的,像被蜜浸透的酒心棉花糖。
冷静……冷静什么啊。
他果断关闭车门,搂住她,吻着她。她的唇又软又糯,如草莓雪媚娘。
意乱情迷间,乔暻然望向星空车顶,忽然想起,别墅客厅的灯是开着的。
那一抹亮光,为他们的缠绵增添禁忌的气氛。
如果被叶而喻看见……倒省去一番口舌。
电梯门打开,叶红枫正对上女儿叶而喻愠怒的脸。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酒已醒了八九分,但她决定装醉。
先把今晚应付过去再说。
她痴笑起来,朗声问:“小喻,你一直在等我吗?”
叶而喻重重“嗯”一声,怒气冲冲地问:“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一直等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还喝酒,加完班去哪玩了?”
“没玩什么,就、就是,吃饭……屋里真热啊……”叶红枫说完,随手扯开毛呢外套的牛角扣,晃晃悠悠地走进衣帽间,歪倒在用来换鞋的沙发上,傻笑。
“瞧你醉得,怎么喝这么多。”叶而喻递她一杯淡盐水,“你晚餐是和乔暻然一起吃的吧?吃了什么?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你的问题太多啦!”叶红枫抱怨。
“不弄明白我睡不着觉!”
“好,好,你问,赶紧问。”
叶而喻双手叉腰,微微低头,凝视妈妈的眼睛,继续发问:“车子驶入院门时,是晚上十点四十。而你进家门的时间是十一点半——为什么过这么久才上来?”
这问题过于犀利。叶红枫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地答:“我……那个,睡着了,乔暻然叫了半天我才醒……呃,我腿软得厉害,他扶……”越说,声音越虚。
“你当心他图谋不轨!”叶而喻怒目圆睁,厉声说,“我劝你辞退他,换个女秘书!”
“你这么不喜欢他啊……其实,他挺不错的,贴心细致,还很能干……”
“那家伙整天一副恨不得随时随地跟着你的样子,缺少边界感,再‘不错’也是错。”叶而喻冷冷道,“现在网上有很多关于你们的闲言碎语,我建议你处理一下。”
你的态度已经够我烦了,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叶红枫不愿再听女儿的“教诲”,主动示弱:“别说了,我很累,想睡觉。”说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电梯的方向去。
“等一下。”
手被叶而喻托起来。“这戒指我没见过,什么时候买的?还戴在左手中指,求婚戒指吗?”
天呐,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啊!叶红枫头都痛了。
“谁送的?”
“别乱说,这是我自己买的……”叶红枫勉强同叶而喻灼灼的目光对视,心里直发毛,直打鼓。
度“秒”如年。
“真漂亮啊。”叶而喻幽幽地说,“我妈妈的眼光就是好。不早了,快上楼休息吧。”
谢天谢地谢闺女的放过。
径直进入浴室,锁好门,叶红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一想到明天,她的眉头,便再次紧蹙。
大洋彼岸,仍为白昼。
叶恩诚注视着一张被贴墙上的、巨大无比的照片。
照片中,一位清纯美貌的少女,身着白裙,蹲在溪流边,冲他微笑。
叶恩诚也向上抬抬嘴角。
突然,他抄起桌上的酒瓶,用力砸向美人的脸。
“砰!”玻璃瓶应声而碎,红色液体争相淌下。
如血泪。
“岑玥,复仇大戏就要开演了,你睁大眼睛,好好看啊。”说罢,叶恩诚拄着手杖,往庭院去。
“董事长!”秘书赵西阳疾步上前,弓着腰,双手向前伸,想扶着他。
“不用。”
赵西阳立即停下脚步,轻车熟路地指挥保姆收拾地上的狼藉,并亲自从仓库里拿出一张新照片贴好。
上面依旧有那位清丽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