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一夜噩梦连连的叶而喻和大半宿没睡着的叶红枫同桌吃饭，二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尴尬。
与她们一同进餐的还有乔暻然。他努力不发出任何动静，连咀嚼的动作都放缓。
犹如在雪山面前忍住喷嚏。
“我吃完了。”叶而喻起身，“去上班。”
太好了，你赶紧走吧。
这口气还没松痛快，乔暻然就听到叶红枫说：“这才几点，你着什么急啊，往常不都是咱俩一起去吗？”
“司机在外面等我呢！”
“让他回去，告诉他今天休假。”
“我非得跟你走吗！”叶而喻重重坐回椅子，给司机发微信。编辑时，又听见叶红枫说：“你这样使劲坐下，容易得阑尾炎。”
“得就得！要是严重到穿孔，你会心疼我吗？！”
“瞧你说的，好像我从没疼过你一样，你个小白眼狼！”叶红枫被气笑了，“你手上的手机还是我买的呢。”
“你……”叶而喻一时想不到话来应对，噎得呼吸急促，眼圈通红。
如果她把妆哭花了，又得花好多时间化。乔暻然不得不出面做和事佬：“董事长，就让小喻坐自己的车……”
“不用你当好人！！”叶而喻怒吼，“腿长在我身上，你们管不着！！”
吼痛快了，她飞奔出去，钻进车里，对司机说：“赶紧开车。”
车子启动。她以为妈妈会追出来，直往后看。
可惜没有。
“真没意思。”叶而喻低下头，滴滴泪珠争先恐后涌出眼眶，砸落到前襟，洇出一朵朵灰蓝色的沮丧花。
另一辆车内。
叶红枫懊恼地按揉拧成一团的眉心。
“睡会儿吧。”乔暻然劝她，“抓紧时间养养精神。”
“嗯。”叶红枫紧靠椅背，闭上眼睛，“小喻这孩子，真让我烦心。都怪我，把她宠坏了。现在我这耳朵里，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吱哩哇啦的，吵死了。”
“事发突然，她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多给她一些时间吧。”乔暻然握住叶红枫的手，“她多重视你啊。”
“这样的‘重视’还是少点吧。”叶红枫无奈且愧疚，“昨晚我怒气上头，冲她发火，伤了她的心。我本想在上班路上跟她道歉的，可是……下班后，我会给她买她喜欢的披萨饼，跟她道歉，希望她能原谅我。”
“今天我就不跟你回叶园了。你们平心静气地聊聊天。”乔暻然搂住叶红枫的肩，宽慰，“放松点，别把她逼得太紧。也不要太焦虑了。”
“知道。”毕竟再焦虑……也没用。
午休时分，叶而喻大步流星、风风火火地冲进记影集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经过忙碌的一上午，她的满腔怒火不仅没半点消退，还因为在茶水间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董事长和乔秘书的关系”而烧得更旺了。此刻，她陷进柔软舒适的沙发位，大力按铃唤来服务员，化愤怒为食欲，点了一份厚达四厘米的澳洲战斧牛排。
嚼着嚼着，眼前突然飘来一大片阴影。
抬头，是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白宇朔！
亲爹啊！
叶而喻一手持刀，一手持叉，僵在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如被石化一般。
白宇朔面带微笑，挥挥手，说：“中午好，我亲爱的女儿。”
这话宛如咒语，打破了叶而喻的僵化。她倒吸一口凉气，丢下刀叉，捂住嘴巴，强行按捺涌到唇边的尖叫，跳起来，逃离餐厅。
白宇朔举起手机，录下她的狼狈模样，发给一个微信名为“^_^”的人。
“我见到她了。”白宇朔懒得打字，直接发语音。
对方秒回“ok”，如约发来一笔转账。
摩挲着屏幕上的“2000”，白宇朔露出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仿佛那不是一串数字，而是一只乖巧可爱的北长尾山雀。
有服务员来收拾餐盘。白宇朔忙说“别收还要”，拿起新的餐具，慢条斯理地享用被叶而喻吃了一小半的牛排。
不需要自己付钱的东西，最好吃啊。
直到进入集团大楼，叶而喻才放缓步伐，转跑为走。心在怦怦狂跳，内里再无怒火，只余惊惧。
按电梯时，手指在标有“17”的按键上停留。
不。
别告诉妈妈。
不要让她再次面对不堪的过去。
当然，白宇朔很可能去找她……就让她那时知晓吧。
电梯门打开，叶而喻拖着步子，回到只自己一人使用的办公室。
女装设计部的办公室通常是两人一间，但同屋同事在上个月离职，这里，暂时成为她一个人的。
此刻，它是她的安全堡垒。
锁上门，叶而喻蜷坐在椅子上，如蜗牛入壳一般。
之前收到短信时，她还能用“发错了”宽慰自己。可方才，白宇朔真实地出现在面前，她无法再说出哄骗自己的话。
她清楚记得，在自己十一岁那年，白宇朔收了妈妈给的八十万，答应不再出现。
如今，他不守承诺，卷土重来，想必还是为了钱。叶而喻想，不管他要多少，我都不会给，也不会让妈妈给。
我们没义务填无底洞。
当晚。
叶而喻收到叶红枫“需要加班，在外晚餐”的微信，心头一堵。
却刻意回复得轻松搞怪：“哈哈，被我说中了吧！略略略～”。
放下手机，叶而喻对厨师说：“陈阿姨，我妈今晚不回来吃饭，您少做些吧。”
“好。你想吃什么？”
“烤……”
铃声再次响起。不是微信，是电话。
陌生号码。叶而喻有些犯怵。
“叮铃铃，叮铃铃……”铃声响不停。
她不得不接起来。
居然是送餐员。
“我没点外卖啊。”
对方说，是名叫“YHF”用户给“YEY”订购的和牛蓝龙虾鲟鱼子酱披萨。
原来是妈妈……
披萨拿到手，是热气腾腾的。保温袋外，贴着一张印满黄玫瑰的精致卡片，背面写着：“小喻，妈妈跟你道歉：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不该对你发脾气。别生气了，好吗？咱们和好吧。”
是叶红枫亲笔所写。
叶而喻鼻头一酸，泪水涌到眼眶边，摇摇欲坠。她揉揉眼睛，把披萨端进餐厅。
边吃，她边后悔——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冲妈妈大发脾气，不该把她推出门去，甚至不该那般严词厉色地排斥她的未婚夫……
适得其反。她伤了妈妈的心。
食不甘味，索性不吃了。叶而喻摘掉一次性手套，洗干净手，把那张卡片拿回卧室，小心地插入收集册中。
册子保存着大量花花绿绿的卡片。第一页中心格，是一张叶而喻最喜欢的、印有浅咖色小熊的新年贺卡。
是初中二年级时，叶红枫送的。
那天晚上，叶而喻一个人在客厅等她下班。等着等着，睡着了，听到她的呼唤声，才悠悠转醒。
“怎么不去卧室睡呢？”
“我在等你……我有需要你签字的英语卷子。”
“考得怎么样？”
“年级第一，不过有并列。满分120，我考118。”叶而喻带妈妈进入卧室，把卷子递给她。叶红枫细细审阅一遍，拿出钢笔签名。看着卷角工整隽秀的三个字，叶而喻开玩笑：“这张卷子要值钱了。”
“这么高分的试卷，不许卖。”叶红枫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小巧精致的贺卡。
珠光材质的卡片，带着妈妈的体温和香水味道，温暖馨香。叶而喻迫不及待地将它打开。
里面有叶红枫绘制的一只小猫和一行艺术字：“祝我的宝贝新年快乐！”
“谢谢妈妈。”叶而喻张开双臂抱住她，脸埋在她的怀里，使劲蹭。
“好啦，去洗澡吧，明天还要早起。”
叶而喻洗完出来，看到叶红枫仍坐在写字台前，盯着墙壁的某一处，发呆。
她的眼神飘忽，似乎心神俱已飞走，不在这个时空里。
“妈妈？”
“啊……”叶红枫回过神，“洗好了？”
“嗯。”
“快休息吧，妈妈不打扰你了，晚安。”说罢，起身欲走。叶而喻忙拉住她：“再陪我一会儿嘛。”
“行。”叶红枫依言在床边坐下，帮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她，柔声说：“乖，睡吧，妈妈陪着你。”
每每想起这段情景，叶而喻都会露出满足的笑容——此刻亦是。不小心对上镜子里那张傻笑脸，她立即板起面孔，使劲揉揉唇角。
“叮咚……”手机又在响。
是叶红枫发来的微信：“你手好些了吗？”
“没事，都结痂了。”
“那就好。你早点休息吧。我刚吃完饭，还得继续忙，恐怕很晚才能到家。”
“我等你。”
无论多晚，叶而喻都愿意为妈妈留一盏灯，在灯下等她回家。
更何况，今晚，还有话要说。
直等到凌晨一点多，妈妈才带着满脸倦容回来。
“好困，辛苦你一直等我。”发现叶而喻穿着小兔子睡衣，叶红枫问，“你洗漱完了？”
“嗯，刚洗完。”
“快去睡吧。”
“我必须跟你道歉，不然睡不着。”叶而喻抱住妈妈，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怕你再受到感情的伤害，盲目反对，忽略了你的感受，伤了你的心……我错了，对不起。如果和他在一起，能让你快乐的话，我就不反对了，真的！但你一定得保护好自己。”
“好，答应你。”叶红枫揉揉叶而喻的小圆脸，说，“别担心，我会保持理智，保持平常心，同时真诚以待。”
“那，你们打算何时公开？”
“我们商量好了，在领证当天，直接发微博宣布结婚。”
“可现在，有不少流言蜚语……”
“我会让公关部处理的。”叶红枫轻抚女儿的长卷发，“不过，没必要过度关注舆论。因为无论我们做什么，怎么做，都会有人看不惯。”
“你说得对。”叶而喻无奈地表示认同。
“所以啊，无愧于自己就好啦。”
“嗯。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
叶而喻垂下头，有些难为情地说：“妈妈，新年快到啦，我给你，还有……呃……乔暻然，都买了礼物，是刚才等你的时候买的。但是送姨妈什么，我没想好。明天，上班路上，咱们一起商量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