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临近,原本一周两节的体育课被压缩,两周一节的美术课和音乐课也被占用。同学们虽不满意却也只能接受。为了考试,一切都能让步。
大家格外珍视这为数不多的体育课。一下课,教室里就只剩个别几人。
“小翊快点,一会儿没场了。”方无隅招呼谢景翊起身打球。谢景翊最后一个字落墨,合上笔盖走出门。
“等下!”张婷捧着地理必修一的教材将两人拦住,“谢景翊,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谢景翊和方无隅交换眼神,方无隅转着球先去球场。
张婷看了看四周,走到空旷处:“最近有不少老师和我反应,说你上课的时候心思没用在听课上。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没有。”谢景翊斩钉截铁。
“你上地理课的时候在写数学,数学课又写物理?”张婷有些生气。
谢景翊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他从来如此,在课上完成上一节课的作业。
“我知道你成绩不错,但还是希望你能跟着老师的步伐来,我虽然执教不久,经验有限,但我们其他老师教书多年,希望每个学生都能以最适合的方式成才。你要体谅老师。”
谢景翊垂眸,藏住眼神中的不屑,却盖不住周身冷漠疏离的气质:“我下次注意。”
他绝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失妥当,或许张婷说的有道理,老师的职责确为教书育人,但再有能力的老师在面对一整个班级的时候也只能采取中规中矩的方式。他们有能力,却无力顾及每一位学生。如果所有人都按照统一的标准执行,那上限也不过尔尔。
这个道理张婷明白,只是她太过年轻,责任心又强。
人是很敏锐的生物,能下意识捕捉人际关系中磁场的微妙转变。两人不是明面上的针尖对麦芒,而是潜意识中的对抗。张婷觉得谢景翊自我意识过剩,虽然看起来礼貌,却是个刺头;谢景翊认为张婷一腔热血,管得太宽。只是两个有涵养的人都没戳破而已。
谢景翊知道张婷对他不满,但他同样也对张婷的话不以为然。如果一个人不能从填鸭式教学和军事化管理中保留一点独立的意识,那也必然湮没在茫茫人海里。
谢景翊不想多做纠缠,方无隅还在等他。
“不许有下次。你们打球注意安全,下周就月考了。”
“谢谢老师。”
程栀没有去上体育课,她在教室里背书。自高中以来,她的理科成绩一落千丈,惨不忍睹。明明数学课也有认真听讲,但不知道从哪一秒开始,突然就听不懂了。考试在即,既然数学物理这种科目没法突击,干脆就放手,倒不如多花时间背书。
竹沥也没走,在座位上埋头写化学。
程栀轻轻拍着竹沥的手肘:“竹沥,竹子。”
竹沥抬头:“怎么了?哪道数学题不会?”
程栀笑着摆摆手:“没有,预备铃响了,快上课了。”
谢景翊和方无隅还没回来。
“这节课和英语老师换一下,下午第一节上地理。程栀你来一下。”张婷急匆匆进班,手上的教材都来不及放下,她满脸担心,“谢景翊打球受伤了,我现在陪他去医院。你管一下班里,有事可以找吴老师。”
“好,老师放心!”
程栀迎着众人的目光回到座位上,继续听英语老师讲课。
“你们运动也要注意安全啊,咱们学校的传统项目了,每年都有学生大考前受伤。所以考试前停掉体育课不是没有道理的。”英语老师随口一说,接着讲课。
学校里一切如常,医院里乱中有序。
谢景翊的父亲谢知珩远在国外,母亲叶祯忙着开会电话也打不通。谢景翊因为手臂轻微骨裂疼得面色发白,直冒冷汗。方无隅在一旁陪着,他让张婷打电话给自己的母亲方瑾,也就是谢景翊的表姨。
张婷拆开纸巾帮谢景翊擦掉额头上的汗:“老师一会儿去教务处帮你把手机拿回来,你回家好好休息。你们下次打球千万注意安全。”
谢景翊的头发贴在额头上,睫毛沾着细碎的水珠,整个人看上去异常乖顺。他声音嘶哑:“谢谢老师。”
直到方瑾过来,张婷才离开,还顺便将方无隅带回学校。
张婷手握方向盘,趁等红灯的间隙问方无隅:“怎么会受伤的?太不小心了。我还特意叮嘱了,结果......”
叶祯给张婷回电话,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基本上都是叶祯问,张婷回答。
“景翊的父母对他挺严格啊。”
“非常。”方无隅回答,“他妈妈还好一些,小姨心软一些。小姨夫才是真的......”
真的狠。
下午三四节是活动课,程栀和方无隅一起整理谢景翊的作业。原本应该让方无隅给谢景翊送书和手机,但缺课的方无隅被英语老师扣住补作业,程栀作为班长,只能代劳。她提前向各科老师要了接下来几天的作业,并全部整理在一张单子上,连同卷子,教辅一股脑塞进谢景翊书包。
知识的重量快压得程栀喘不过气。
幸好谢景翊家离学校不远。程栀挤上公交车,用饭卡付费。车上的小学生吵个不停,反而显得程栀像个异类。晃晃悠悠过了两站,程栀下车大口呼吸。
她向门卫说明来意,登记过后顺利进入小区。单元楼下,程栀正担心没法进去,恰巧里面有人出来。幸好电梯不用刷卡。
谢景翊不耐烦地打开门,却看见程栀背着自己的黑色书包,腼腆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没想到,从医院到家后的三个小时,程栀会像这样突然出现。
程栀鬓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有一缕贴在面颊上。书包看上去重极了,鼓鼓囊囊的,迫使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拉着书包肩带。她笑得灿烂,眉眼弯弯,看着谢景翊缠着绷带的右手:“你好些了吗?”
谢景翊迎她进门,赶忙接住书包,随手扔在一旁。他的手臂依旧针扎似的疼,但听见程栀关切的话语,他勉强扯出笑容:“好多了。”
“你坐着歇一会儿。”谢景翊给程栀递上一杯温水。
程栀一口气喝完:“就你一个人?”
客厅没开灯,窗帘也关着,整个房子晦暗又冷清。谢景翊没回话,默默打开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巨大的落地窗明净透亮,远处旖旎平静的江面和林立的高楼尽收眼底。冷色调的简洁装修别有一番清心寡欲的低调感。
橙红色的霞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不刺眼,屋子里总算有了人气。
程栀低头看手表,起身要走。她不能错过晚读。
“那你多休息,我先走了。所有的作业晨晨和竹沥都整理好了,我列了一张作业清单夹在《课时训练》里,手机在包的第一个夹层里。”
程栀往门外走,谢景翊找出手机跟上去:“我送送你。”
“不用,你是伤员,要多休息!”
“送你是应该的,再说了,我不是腿受伤。”
电梯内的空间足够大,程栀拘谨地站在谢景翊左手边,离他小半步远。临近十月,白日的气温势头仍猛,和室内温度对比,这样看似封闭的空间更显得闷热。谢景翊不说话,程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认识近一个月,似乎也没有额外的交集。
两人之间的关系淡薄,像露水划过荷叶,等谢景翊这颗露珠坠地以后,什么都没留下。
程栀感觉自己在下坠,心脏都被提起,失重感袭来。
电梯真的在下坠!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迸发出求生的本能。她迅速按亮每一个楼层的按钮,按下警报联系专业人员。电梯突然停下,程栀踉跄着差点摔倒,谢景翊下意识伸手拉住她。
“没事吧?”程栀一脸担心,谢景翊为了拉住她,慌乱间又伤到了。
“没事儿。你有没有受伤?”谢景翊忍着疼痛,声音都有些颤抖。谢景翊抬手将程栀向后揽,让她的后背贴住电梯,自己又按下警报按钮,还拨通救援电话。
电梯不知道停在什么位置,两人听从指挥静静等待。
好热。有了刚才的经验,两人靠得很近。程栀甚至能听见谢景翊紊乱的呼吸声,听着听着,自己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空气中翻涌着什么,像是咸腥的海水,翻滚的麦浪,飞机留下的平直的云,带着余温的江水......
“下周月考,你还能来吗?”
谢景翊低头看向缠着绷带的手臂:“应该来不了。”
程栀略显失落,如果谢景翊参加考试,到时候的表彰大会,七班或许能在全年级大放异彩。
“觉得可惜?”谢景翊觉察到程栀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这次考试很重要,毕竟关系以后的分班。老师也说了,他们会根据一定的比例作为分班的依据。当然,身体也很重要......”
谢景翊轻笑一声,他觉得程栀单纯得可爱。高二分班,每个人的选择都可能不同,一共那么多选科的组合,谁能保证自己的授课老师一定按照重点班的师资配置呢?如果真的会参考,那参考的比例仍未可知。老师这么说,就是希望学生认真对待而已。
“嗯,身体很重要。”
一次月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想着表彰大会的时候,咱们班能扬眉吐气呢。到时候单科状元上台合照,我们班如果能在一众重点班学生里杀出重围那就好了。”
谢景翊侧头看她,眼神温柔:“你语文和英语都出挑,上台领奖不成问题。”
“希望考试的时候题能顺手一些,争取拿下第一。”
专业人员很快就过来,程栀和谢景翊顺利脱困。两人一起步行下楼,程栀走在前面,谢景翊跟在后面,离她一两个台阶的距离。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程栀还是替谢景翊无法参加考试惋惜。两人一起走就不觉得路程漫长,他送她到小区门口。
“我已经打车了,你坐车回去。”
“啊?那多不好意思,还让你破费。”程栀一路走来,根本没发现谢景翊什么时候打车,“等放假我把车费......”
“送你安全回去是应该的。今天谢谢你。”谢景翊想了一下,补充道,“刚刚耽搁了一会儿,非常抱歉。所以更不能让你因为这个迟到了。”
程栀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如果等公交车慢慢悠悠晃到学校,自己肯定迟到。
谢景翊收到扣款通知后给司机师傅打了电话,确认程栀安全入校后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