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栀下车后一路跑回教室，踩着上课铃声回到座位上。张婷坐在讲台旁，和程栀眼神交汇。程栀坚定地点头告诉她一切都好，张婷微笑回应，起身环顾奋笔疾书的学生们。

    铃声响起，张婷叫住程栀带她去了办公室。

    “这个给你。”张婷拿出面包，酸奶和一些零食递给程栀，“现在还没到夜宵供应的时间，小卖部也远，你先垫垫肚子。我听谢景翊说你们今天遇到特殊情况耽搁了，我估计你没吃晚饭。你坐一会儿，我给你煮个鸡蛋。”

    “不用！老师，真不用！谢谢您！”程栀赶紧拒绝，“我不是很饿，不用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不能让我学生饿着。”

    “谢谢老师，我吃这个就好！您歇着。”程栀拿起面包撕开包装袋。

    张婷温柔地看着程栀：“我刚刚把各个学科的PPT传给谢景翊，顺便问了他的情况。他说他好一些了。刚刚才和他父母联系上。”

    “我过去的时候他应该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感觉他伤口应该挺疼的，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但是他说还行那应该也还可以吧，还是得养着。”

    “你也是，不用这么着急跑回教室。温差太大，出汗了很容易感冒的。”

    程栀点头：“好，谢谢老师。我先下楼，快上课了。谢谢老师的面包和酸奶！”

    铃声一响，校园慢慢安静下来。从外面看，白色的灯光喧宾夺主，在寂静中分外突兀。

    叶祯匆匆赶回家里，屋内静悄悄的，只有一点暖黄的灯光从房间的门缝中溢出来。叶祯提起的心暂时放下了。她轻轻敲门，没人回应，又轻声喊了谢景翊的名字，依旧无人应答。

    她着急推开门，谢景翊正带着耳机在听课。

    叶祯长舒一口气。

    “妈。”谢景翊摘下耳机，对叶祯笑了笑。

    手臂上的纱布一下刺痛叶祯的眼睛，任凭她在公司如何运筹帷幄，在酒会上应对自如，在这一刻也慌了神；商海浮沉中的那些阴险算计，虚与委蛇也比不上这一卷纱布更刺痛人心。

    “小翊是不是很痛？对不起啊。”

    自谢景翊初三后，她常常向谢景翊道歉。叶祯对谢景翊有所亏欠，她觉得自己以前没能给谢景翊一个完整的家庭，现在也没法给予他足够的关心。

    “我没事儿，真的。”谢景翊尝试活动自己的右手，装作云淡风轻，“医生说了不严重，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刚刚还试了一下，甚至还能握笔写字呢。不是很疼，别担心。”

    “吃饭了没？饿不饿？”

    “今天阿姨已经来做过饭了，才打扫完，刚走不久。我刚刚吃完，您别担心。我一会儿吃药。”见叶祯还是不放心，谢景翊随手拿起笔给叶祯演示，“看，真的没事。您累一天了，早点休息。我这里还有些卷子得慢慢写，您去休息吧。”

    叶祯被谢景翊请出房间，她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远处的写字楼内灯火通明，江面倒映出LED屏的广告，摇晃着，揉作一团。

    她红了眼眶，鼻头发酸但还得继续工作。

    谢景翊躺在床上，疼痛使他难以入眠。客厅的灯似乎还亮着，叶祯还没休息。他悄悄开门，看见叶祯端着水杯坐在落地窗边。他知道叶祯在送服安眠药。

    “对不起啊。”只有谢景翊自己听见了。

    有多少个夜里叶祯会像这样靠安眠药入睡，谢景翊不敢细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父亲，因为自己，叶祯不会这么难过。主要是因为自己。

    谢景翊是叶祯痛苦的来源。

    他退回房间靠在门上，头向后仰，发出“咚”一声。他深呼吸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打开房门走到叶祯身边。

    叶祯吓一跳，瞥了一眼桌上的安眠药药盒，后悔自己没藏好。

    “是不是疼了？这么晚还不休息？”叶祯抬头看谢景翊。

    “我......”谢景翊摇头，他特别想说些什么，但真的站在叶祯面前，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早点休息。”

    月考如期而至，语文和数学被安排在同一天。程栀考完语文反而轻松不少，反正数学又不能马上提分，不会写就是不会写。

    下午两点数学考试，程栀趁中午写历史的《五三》。如果不考虑成绩，考试期间其实是最轻松的。大部分同学都已经趴下休息，她没写几题，握着笔趴下睡着了。笔墨在书上洇开，黑色的一团，由深至浅渗透好几页纸。

    手中的水笔被慢慢抽走，程栀睁开眼，谢景翊把她的水笔盖上笔盖放在一旁。他动作很轻，回到座位上，竹沥和方无隅都没被吵醒。

    “谢谢。”程栀没发出声音，她惊讶于谢景翊突然出现，但这点惊讶远敌不过困意。

    程栀梦到自己数学考了90分，正要揭榜时，铃声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疼吗？”方无隅一睁眼就看见谢景翊在旁边翻竞赛生的小蓝本。

    “刚回来。回来考试。”

    “写字会疼吧？我觉得要不还是多歇一会儿吧，不差这一次大考。”竹沥也转身劝谢景翊。

    “没事儿，数学又不费力，一会儿就写完了。而且也不像语文，写不了几个字。”

    谢景翊回来考试，程栀虽然会担心他的伤势，但其实还是高兴的。谢景翊绝对有拿第一上台接受嘉奖的实力，而且普通班也确实需要尽可能多的荣光证明自己。

    几个人在不同考场，临走前，方无隅叫住谢景翊，缠着他临时抱佛脚索要考试诀窍，程栀走在前面，离他们几步远。程栀终究还是想让自己考得高一些，听到方无隅这么问，她也放慢脚步，身体略微向后靠，竖起耳朵想让自己听清。谢景翊眼神微动，将这些动作尽收眼底。他也没有要避着其他人的意思，大方分享：“我在家做了几套真题，分析过近几年的联考卷子，题目不难，而且选择题按3243的规律分布。如果实在不确定，你们可以试试。”

    你们？程栀疑惑，侧头往后看。谢景翊身旁除了方无隅，一个人也没有。一瞬间，她对上谢景翊的眼睛。程栀立刻反应过来，血气上涌，耳朵和脸颊同时红了，她抿住嘴唇，有一瞬间她只想快步离开。谢景翊反倒面色如常，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她嗫嚅地说了一声感谢。谢景翊看到她的口型，不动声色地点头微笑。

    程栀拿到卷子，浏览了一番。她判断不出卷子的难度，但前六题她能保证自己的正确率。选择题写到第七题就卡住了。前六题中只有一个是D选项，那剩下的七到十题就全部选D。

    回班的路上，一旁的同学不停地对答案，抱怨这次考试难度太大，有超纲的嫌疑。程栀不受干扰，回到座位上。竹沥和方无隅也在讨论。

    “最后四题选什么？”程栀加入讨论。

    方无隅问她：“会影响你后续的考试吗？”

    “不会，本来就不靠数学上桌。

    “DDCD.小翊说的。”

    听人劝吃饱饭。程栀喜不自胜，双手合十：“我全选D！感谢大神指导！”

    程栀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座位不禁蹙眉：“谢景翊呢？”

    “他啊，小翊他逃个考试。不管他。”方无隅开玩笑道，随后又向程栀解释，“估计去医院复查了。”

    “考完就不要对答案了，考完一门放一门，专心准备下一场考试！”张婷进门，班里立刻安静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的考试日程，谢景翊随机出现。物理考了，化学考了，生物没来。地理考了，信息技术考了，政治没来。

    考试周结束，大家迎来久违的双休。

    方无隅提出几个人可以趁着周末去图书馆讨论室里一起学习，程栀调侃他醉翁之意不在学习但也同意了，谢景翊没有反对

    “周六可以，但周日不方便。”竹沥大方直言，“周日我妈妈结婚，我得去一趟。”

    程栀和谢景翊同步震惊挑眉，又立即收敛表情。

    竹沥和程栀说过很多家庭情况。竹沥的父亲曾是医生，却因一次医闹意外身故。她母亲江以岚半年后和曾经的领导在一起了，只是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

    方无隅了解所有情况：“好，替我给江阿姨带个好。”

    “没问题。”

    从图书馆回家后，竹沥给程栀打电话：“橙子，我想跟你说个事情。你能不能明天陪我一起啊？我心里......我希望你能来。”

    “我？我去是不是不合礼数啊？”

    “不会不会！如果你愿意来的话......就是比较亲近的亲人朋友一起吃顿饭，我特别希望你能来，有些话，有些感情也不能和其他人说。我妈妈和叔叔那边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都很想见见你。”

    程栀同意了，徐雨音替程栀准备了一些礼物，让她带着，程山送程栀到竹沥家楼下。两位小姑娘躺在一起，聊了一整夜。

    婚礼简洁而温馨，到场人数也不多。听竹沥说，这是江以岚的意思。江以岚觉得外面那些闲言碎语太多了，她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

    江以岚的现任丈夫是一家小公司的领导层，也是她的老乡。虽不像竹沥父亲那样温文，但也算敦厚，生活里对江以岚很体贴，物质上很舍得花钱。

    一切结束后，江以岚把程栀和竹沥都喊到房间里。她对程栀大加赞扬，再三感谢程栀。程栀觉得母女俩需要空间说一些体己话，主动找借口退到门外。

    “非常抱歉，妈妈没能守着你和你爸爸。”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外人不知道你在爸爸刚过世那段时间有多崩溃，多辛苦，可我知道。你这么难过，还得强迫自己坚强起来，不把负面情绪带给我。”竹沥坐在江以岚身边，“我一直都知道。我该觉得抱歉，因为要考虑我，你犹豫着，不能过更好的生活。”

    江以岚的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

    竹沥轻轻帮她擦拭：“这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妈妈你别哭。叔叔对你很好，我也很好。外婆不在了，我是你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过得更好。爸爸也一定是这么想的。别人怎么说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快乐。不是作为谁谁眼里的好妈妈，好妻子，好儿媳而快乐，而是作为江以岚而快乐。”

    江以岚紧紧握住竹沥的手，想要说话。

    “妈妈你先听我说完。当年爸爸工作忙碌，工资也一般，你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我知道自爸爸出意外后，你就不想让我学医。但是你最后也还是同意了，”竹沥看了一眼门外，她压低声音，“学医很苦，而且需要一定经济支撑。这也是你选叔叔的很重要的原因，这些我都清楚。谢谢你，谢谢你能做我的妈妈。谢谢你在经历过痛苦以后仍然尊重我的梦想。接下来的日子，请你多为自己考虑，你要幸福。你幸福了，我也会开心。不哭了，妆都花了。”

    竹沥叔叔想开车把两人分别送回家，程栀察觉竹沥情绪不对，只说东西落在竹沥家里，送她和竹沥一起回去就好。

    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竹沥和程栀前后脚进门，程栀刚把门关上，竹沥抱着程栀失声痛哭。她忍了一路，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程栀没说话，就这样静静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