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在街上逛,目光却从来没有聚过焦,方才在铺子里的好心情沉寂下来,只想着傅临渊此时正在承受的痛苦以及他会不会被处死。
正想着,她看见一个人,那人正躬身和别人讲话,虽然侧着身,但是可以看见他很突兀的特征——连成线的眉毛。竟是周定!此时,他们之间相距不到一丈,小棠呼吸一滞,忙转身回头走,好在她现在的样子和当初乞讨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所以周定并未在意。
小棠绕路回到衙门,林琮去了城外还没回来,她坐在窗下,心神不定,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过了一会看见桌上的木盒,便顺手拖到面前,里面全是这几年她收集到的珠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她趴在桌上,手在盒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然后将折氏给的那颗放在手心里。她微微晃动着手,珠子随之在手心滚动起来,一不小心用的力稍大了些,珠子便滑落在地。
小棠将珠子捡起来,发现有一处被磕坏了,她懊恼地细细擦着磕痕,却惊奇地发现被磕破的地方隐隐露出不一样的颜色,细辨就像樱桃红。她找出剪刀,慢慢地沿着破口刮,这才发现这颗珠子外面是被裹了浅浅的一层漆,里面才是它原本的颜色。可是,她刮得越多,心跳就越快,直到完全刮开,她才完全确定这颗珠子就是她一直以来找的那个!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拿珠子的手从指头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可是,这似乎并不是她期盼的感觉,刹那间,她想起了她极度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孙忆、顾云飞、宋穆……一个个人向她涌来,可是她也想起了田生、妙婵、孟旸……最后她想到了林琮,她的心开始痛起来、害怕起来,然后,她用力甩了一下手,那颗珠子又“哒哒”地滚落了。
小棠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心里“砰砰”地跳,久久不能平复。突然,林琮走进来,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往地上扫了一眼,轻轻地叫她:“小棠……”
小棠呆呆地抬头,等到将面前的人看真切,“允白……”她喃喃地道,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头贴在他身上,任由眼泪肆意地流。
“我刚才差点……”
见不到你了……
林琮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耳下,心里如江海翻涌着,他方才去了饭堂,没见她在,有人说她回来了,他便回来找她,却看见……在那一刻,他想冲进来,可是他知道这应该由她自己选择,他不能为一己之私让她留下来,所幸……
失而复得的感觉,大抵如此。
许久之后,小棠抽噎着抹脸,见林琮的身上湿了一大片,便伸手去掸,只听他柔声问:“你怎么了?”
小棠朝地上的珠子看了一眼,却说:“我、我刚才在街上看见了周定……有些害怕……”
闻言,林琮心中酸涩,蹲下身来,见她眼睛和鼻尖通红,抚着她的面庞,说:“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让他查到的。”
“嗯……”小棠的鼻子不通,只能用力地吸气。
“咱们出去逛逛吧。”
小棠直摇头:“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跟你待一起,就在这里……”
“好,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
小棠这才点了点头,指着那颗珠子说:“你帮我把这颗珠子捡起来吧。”
林琮将珠子捡起来,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感觉到她明显地往后避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好,转身出了门,他望向虚空处,眼角有泪滑落。
周定能感到自己周围布满了眼睛,可是又无迹可寻,带来的人都是能干的,可自从到了酸枣县根本就无法施展,每一条路都被堵死了。想见见真人,守了几日都没见人影;想找路子去衙门查丁口帐,却无人肯从中牵线;想去当初那个茶肆,发现早就换了人;想到城里各处乞丐聚集处打探消息,个个都只顾晒太阳捉虱子,根本不理睬他们,出再多的钱都没用。
“这世道,连乞丐都不将钱放在眼里了!”一个手下对周定抱怨。
周定挠着眉心,脑中飞快地运转着,对手下说:“你去打听打听,在酸枣县最红火的饭馆、茶坊都有哪些。”
接下来,周定和手下分头在各个热闹的场合游走,总有人会谈论到那传说中的女捕快。也是怪了,每次听到有人谈论到林琮和甘小棠,立马就会有人上来打岔,周定束手无策。这一天,他踏进了嘉木坊的大门,见里面环境清幽、高雅别致,客人窃窃私语,没个高声,看样子,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发现了,他刚想退出去,颇具风情的女掌柜却已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面生得紧,外地来的?”朱元元问。
周定默认,然后问:“不知掌柜点的茶如何?”
朱元元扶髻笑说:“客官不妨尝尝。”说着将周定引入一个单间。
欣赏过精彩的点茶之后,又喝了茶,周定还没忘了正事,说话总是往衙门上引,朱元元心里警觉,可面上不显,自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初到贵地,倒也听说了不少趣闻。”
“哦?客官都听说了什么?说不定我这本地人还不知道呢!”
“听说你们县衙里竟有一个女捕快。”
朱元元刚刚还堆笑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哼道:“她?”
“你知道?”周定精神大振,忙问。
“酸枣县谁人不知……”朱元元一脸哀怨,“她是命好,就凭她一个成天跟死人打交道的,竟成了林大人的未婚妻,酸枣县多少待嫁的姑娘不恨她?”
周定有些失望,本以为她们之间有过节,这样能打探更多的情况,哪里料到竟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我听说她断案的本事了得,她是哪里人?”
“这倒不知,应该就是本地人吧。”
“本地人?你如何知道?”
“我猜的……来,客官,尝尝这果子,新鲜的!”朱元元招呼着,“我是被卖到这里来的,哪里知道她是哪里来的?”
“我还听说她以前是行人,她一直是做这行的吗?”周定又问。
“是,跟的师父就是衙门里的,好像自小就跟的。”
“自小就跟的?”周定暗暗盘算,如果自小就跟着学做行人,那他们遇到的女乞丐就不可能是她。
朱元元笃定地说:“那可不,捣鼓死人的手艺,那胆、那手艺岂是三天两头就练成的?”
周定点头,还想再问,被朱元元柔媚的声音打断了:“客官,可别再提了,瘆得慌……”
周定无功而返,他前脚刚踏出城门,后脚林琮就得到了消息,紧绷着弦终于松了下来。
朱元元不放心,将遇到一个奇怪的长眉毛的人的事情告诉了小棠,小棠跟林琮分析,如果周定相信了朱元元的说辞,也许会打消怀疑小棠的念头,但是他既能得到官家和颍王的信任,就不会是无能之辈,人虽离开了,可在酸枣县埋下眼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时节如流,光阴似箭,眼看快到三月了,妙婵就要回封丘待嫁了,可是小棠还没有准备好给她的新婚礼物,这日恰逢林琮休沐,她便主动提出想出门逛逛。
“多儿喜欢珍珠,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棠说。
林琮似乎很久没见她这么高兴了,心里的阴霾跟着散了。那天珠子现出本来面目之后,小棠当即收拾被褥又住进了主屋,每一个夜里,隔着屏风,他都能感到她的浅眠,她一定是想家的。
他们到了一家珠宝行,掌柜的认识林琮,自然当上宾招待,将他们领到了里间。
“历史书上记载着这时候的女人们喜欢的一种妆容叫珍珠妆,在脸上贴珍珠,我一直很好奇,珍珠是怎么贴在脸上的?后来才知道是用鱼鳔制成的胶,上次在嘉木坊,朱元元给我贴过一次,很好看。”
小棠又说:“我们那里有很多人跟着留下的画作还原珍珠妆,看是好看,总觉得差点什么,来了这里我才知道,是韵味不一样,时代不一样,人群展现出来的风貌不一样,长相也有区别,所以同样的妆容给人的感觉就有差别。”
林琮点头,然后故意问:“那绿帽子呢?什么说法?”
小棠想起曾经闹过的乌龙,不禁趴在桌子上笑:“你还记得呢……”
说笑间,掌柜的已捧了托盘过来,上面有好几样珍珠饰品,上面的珍珠个个大而圆,润泽出彩,小棠拿了这个又看这个,没法做决定。叹气问:“多儿的珍珠太多了,我再送会不会太没新意了?但是我也想不到其他的了。”
“你喜欢金子,会嫌金子多吗?”林琮笑问。
“也对,送礼物还是要投其所好的对吧?”小棠打定了主意,选了一支造型最简单的珍珠钗,上面就是一颗大大的珍珠,无需点缀,独自美丽,和妙婵干净利落的气质很相衬。
从店里出来,门前就是集市,他们路过一个卖各式瓷器的摊点,小棠瞄了一眼没在意,走了步又退回来,指着一只瓶子对摊主说:“你上次不是说这只瓶子是孤品吗?这不是一模一样?”
林琮定睛看,原来是和申屠送他的那只一样的琮式花瓶,玉一般的颜色,做工稍显粗糙,但正因此显得拙朴古趣。
摊主有些尴尬,他已经想不起来某个晚上有两个姑娘同时看中一只瓶子的事情,这只是他的一个销售策略,物以稀为贵,紧俏的东西总是更得人青睐。“这位娘子,当时的确是只有一个了,这只也是才有的,巧了,不如配一对吧?”他丝毫不心虚地说。
小棠自然明白其中的内情,也不是故意要摊主难堪,只是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可她看见林琮居然在掏钱!
“你干什么?冤大头啊!还要再被骗一次?”小棠拉住他。
林琮已经将那只瓶子接过来,笑说:“就应该是一对的。”
小棠瞪着他,他说:“当时申屠说是你先相中的,我才收下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万分柔情,亦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他抱着那只瓶子,有一种怕她生气的小心翼翼。
小棠满心欢喜,歪着头说:“这时候什么花开得最好?这么好看的瓶子不能白白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