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婵回了封丘,意和、意可没有跟回去,她们和林音音一起看铺子,林音音月份大了,而且这一胎怀得极其辛苦,才五个月身子就开始浮肿,意和、意可总让她在后院歇息,好在小棠这段时间不忙,总来给她们压阵。这一天,她刚到,就见意可在同一个男子说话,意和双手搭在柜台上,不理睬他,还时不时地冲他翻白眼。
小棠听了两句,就知道此人就是朱伦,大意就是他当初和妙婵和离是逼不得已,而且是缓兵之计,谁料妙婵变了心,转而要另嫁他人,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意可一心要打发他走,好言相劝,小棠因为从未和他打过交道,原也不准备开口,可听见他说是妙婵变了心,她登时火冒三丈,当即就回道:“哎——真是可笑!她从未钟情于你,何谈变心?这种话岂是你信口就能胡诌的?她如今要嫁人了,你若当真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说这些毁她名声的话!”
朱伦惊愕万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见小棠虽然面容出众,但衣着朴素,举止随意,毫无教养,连意和、意可都比不上,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轻蔑地问:“你是何人?”
“甘小棠。”
朱伦一脸茫然,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态度更加不屑:“无关紧要的人,我跟妙婵的事情,要你插什么嘴?”
“你若真关心妙婵,怎么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意属妙婵,你是在你娘欺辱她的时候站出来维护她了?还是在她开这铺子初期举步维艰的时候帮她做成几单生意了?别的都不说,你要是真有心,当初你们根本就不会和离,你别自欺欺人了,马儿跑了你知道要喂草了……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回家做个大孝子,别再来纠缠妙婵,惹得大家都不痛快。今日若是孟旸在这,我保你不能竖着走出去。”
“你……”朱伦气得直瞪眼。
意可抿嘴笑,她只求将他哄走,所有话都没挑明了说,现在小棠说得这么直白,竟有一种浑身通透的舒爽。
意和走出柜台,拿起扫把扫地,“郎君请回吧,我们打烊了。”她冷冷地说。
朱伦被意和的扫把扫得满屋窜,却依然没有走的打算。“粗鄙的妇人!”他气急败坏地说。
“你还是走吧,不然一会你娘就要来了。要我说,她就应该把你绑在腰上,省得你到处跑让她老人家担心。”小棠讥诮道。
朱伦被彻底激怒了,扬起手要打小棠,三个姑娘刚要一起反抗,却见他人已经躺在了铺子外面的地上。
林琮身穿官服,凛然不可犯,居高临下地对朱伦说:“你胆敢再踏进这里半步,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朱家在酸枣县毫无立足之地!”
朱伦虽没见过林琮,但这身官服还是认得的,吓得忙爬起来跑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堂堂知县会护着一个如此粗鄙的女人。
“你怎么来了?”小棠惊喜地问。
“接你回去。”
当着意和、意可的面,小棠开心之余又有些害羞,出了柜台,主动牵起他的手出了门。
春日的风徐徐扑面,没有丝毫凛冽之气。身边烟火繁盛,华灯延绵,景象欣荣。
小棠嗅着晚风捎来的花香,感慨道:“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的,那个朱伦,明明我们看他无赖又无能,偏偏将自己说成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怕是连他自己都信了。”
林琮只是无声地笑,发现前面有流动的茶水担将要冲撞而来,便默默地揽过她的肩避开。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小棠追问。
“你是不了解男人,他当真不知道自己对不住钱娘子吗?他只是见到她竟然还能找到比自己强百倍的男子,心有不甘而已。在他看来,钱娘子不配拥有真情,只能靠着他的施舍苟活,当他看到她自立自强,抛却过往,越过越好,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就坍塌了……”
小棠这才恍然大悟,果然还是男人能看透男人。
酸枣县孟家五郎成亲的那天,一路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迎亲的队伍,绵延数里,唢呐在前,嫁妆压阵,自进了城门开始新娘子就从轿窗里往外撒铜钱,直到进了孟家大门才停止,引得小孩子们跟着轿子跑了一路,不知道撒出去多少铜钱,轿夫们只觉得肩上越来越轻省。
新婚夫妇早上拜了堂,喝了合卺酒,揭了盖头,新郎便出应酬了,妙婵由小棠和孟家的几个年轻丫鬟陪着,好在孟家规矩不那么严苛,妙婵和小棠在布置得红通通的婚房里吃得直打饱嗝,几个丫鬟开始还很拘谨,慢慢才和她们打成一片,很好地缓解了妙婵紧张的心绪。
妙婵穿的绿色的嫁衣,上好的绸缎,摸上去柔顺丝滑,衬托出她如玉的面庞。上次小棠假扮新娘的时候,时间紧迫,是妙婵找人赶制的红嫁衣,这次被绿嫁衣引得赞叹不已。
“等你成亲的时候,林大人自然给你最好的。”妙婵见她歆羡,不禁打趣说。
小棠认真地说:“我觉得先前那身就很好,我大概就是在那晚发现自己其实是喜欢他的。”
妙婵掐了一把她的脸:“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们把婚期定了没?”
“还没。着什么急……”
林琮因为衙里的事务,一直临婚宴开席的时候才到,他估摸着小棠怕是一天没吃东西,便在席中给她留了一块韭饼,哪晓得她的肚子再也没有地方能塞得下去了,不过她还是高兴得紧,说要留着明早吃。
一连好几天,小棠都觉得她师父怪怪的,每天都来得很早,又走得很迟,而且总是板着脸,就是和她说话时也不像以往那样。
“四娘,你知道我师父最近怎么了吗?”小棠随口问。
没想到四娘还真知道,她说:“他们老鸦巷有个老妈妈在集市上卖菜,我听她说你师娘回来了……”
小棠正在灶后面烧火,听说这个消息忙起身问道:“你说什么?唐氏回来了?”
她并不想喊她一声“师娘”。
四娘点头:“那可不?她突然就回来了,而且还对街坊邻居说你师父的不是,我们虽然知道内情,可也不能往外说呀!”
小棠替她师父着急,虽然师母和别人跑了是丑事一桩,可正好能让她师父解脱出来,怎么又回到原点了呢?
这天吃过饭,小棠将赵惠人叫住:“师父,我师娘回来了?”
赵惠人脸上一暗,本来没告诉她是为了不惹她心烦,现在既已知晓,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为什么回来了?”
“那男人抛弃了她,她娘家容不下她,只能回来。”
“那怎么办?你们又没和离,当时她跑的时候,你顾及她家的颜面也没休弃她,现在怎么办?”
赵惠人摇头:“她求我接纳她,我没同意,要求和离,她不依,到处说我对她不好,企图逼我将她留下来。”
“你会妥协吗?我听郑主簿说过休妻的几条规则,她不是中了好几条吗?你可以……”
赵惠人不语,小棠知道他是会心软的,虽然一直被折磨,又经历了背叛,但是他依旧会维持面上的完整,给唐氏一个体面。
“最近别到我家去。”赵惠人叮嘱道。
小棠听话地没到赵惠人家去,可唐氏倒找到了衙里来。那天她本是来找小棠,想让小棠劝说赵惠人打消和离的念头,可小棠不在,却让她在饭堂前看见赵惠人在帮四娘打水,这下好了,她借题发挥,闹得不可开交。
衙门里男人多,又都知道唐氏的底细,自然是护着四娘的,所以四娘除了开始挨唐氏抓了几下,后来没有再被伤到,不过他们拿唐氏没办法,任由她撒泼打滚,哭天喊地地演戏。
“小棠呀——你回来啦!”唐氏看见小棠,忙抹着泪迎上去,“自从你拜师,我一直对你不薄,现在你师父他竟然……”
小棠勉强笑了笑:“发生什么事了?”
“你来给评评理,我就说不对劲,我不过就回了一趟娘家,你师父就要同我和离,我心里疑惑,就来找你问问,没想到竟看到他和这位凌娘子……”
赵惠人喝道:“你别胡诌了!我们清清白白,她好好的一个妇道人家,哪能由你随意泼脏水!”
四娘也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接口道:“空口白牙,你张嘴就来,他只是帮我打了几桶水而已,你就颠倒黑白,你问问,这衙门里哪个没有帮我打过水?”
唐氏委屈地哭道:“我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小棠……”
小棠厌烦她这一套,皱眉说:“我师父从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小棠,连你也不向着我,当初你饭都吃不上的时候……”
赵惠人忍无可忍,拖着唐氏往外走,可是她的身体直往地上瘫,压根就拖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干涉太多。正僵持着,突然听人喊了一句:“林大人来了……”
只见林琮步伐匆匆,直接来到唐氏面前说:“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接着沉声吩咐道:“叉出去。”
唐氏吓得不敢吱声,不等捕快们动手,自己顺着赵惠人的力道就跟着走了。
大家帮四娘将东西稍微顺了顺,然后就离开了,小棠唤了一声“四娘”。
四娘被拉扯得累了,自嘲道:“我活了快四十年了,从来都是孑然一身,清清白白,今天居然被人当作□□看待……也是新奇……”
小棠上前抱住她,安慰说:“你看我们大家都是护着你的。”
“也就看在你们的份上,我才一直在这里的。”四娘叹道。
小棠陪四娘待了一会才走,临走时突然被四娘叫住:“小棠,如果有一天我……”
“怎么了四娘?”小棠等她说下去。
四娘没有说下去,反而问:“没什么,对了,小棠,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开封时住在哪一带吗?”
“南斜街啊……你怎么了?”小棠笑问,她还记得四娘当时并没有告诉自己更加详细的信息。
“没、没什么……”四娘说,随手拿起一把铲子,觉得不对,又改去摘菜,“你忙去吧,我要烧饭了,不然赶不上。”
小棠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想不出来,大概四娘就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情不佳而已。她去找林琮,问赵惠人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
林琮说:“这个主要取决于他自己,和离一定行不通,要他自己下狠心休妻,再者,那个同唐氏私奔的男人很容易就查出来,去过什么地方、发生什么事情,这些都不难,光凭这一条,她娘家人就不敢来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