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死了。
噩耗传到小棠那儿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她还没起床,外面已经开始吵嚷起来,孔澍慌里慌张地敲门,林琮披衣开门,只听见孔澍喘着粗气说:“四娘……死了……”
小棠急火攻心,虽然脚下虚浮,还是跑到门口:“你说什么?”
孔澍夜间当值,早上去伙房舀热水,发现伙房里冷锅冷灶,一片漆黑,一般这个时候四娘早就起床备早膳了,他以为四娘因为唐氏来闹的事情心情不好所以迟了些,又等了一会觉得不对,就去卧房找她,站在门外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知道不好,推门进去,发现四娘已经……
小棠一个踉跄,得亏林琮及时扶住她。“你缓一缓,我先去看看。”林琮穿了衣服走了。
夜里下了一场雨,天亮不起来,屋里很黑,小棠也不点灯,她坐了一会,摸索着将衣服穿好,脸上全是泪,走一路哭一路,到了四娘卧房的外面,迟迟不敢进去。林琮走出来,既哀伤又愤怒:“应该是□□杀手所为。”
小棠走进屋子,看见四娘躺在地上,头偏向一边,脖颈间一道不粗不细的勒痕,眼睛微睁着,毫无生气。
她再也不会和自己说笑了。
“四娘……”小棠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根本止不住,她见过那么多尸体,头一次感到害怕。
杜义江匆匆赶来,傅临渊被抓后,就由他暂代捕头一职,虽然还处在磨合阶段,但好在他头脑清晰,利落果敢,也是很好的帮手。
他进屋子转了一圈,听孔澍讲了发现的过程,然后对林琮说:“大人,这里似乎不是案发现场。”
林琮点头:“四娘的衣服穿得太整齐了……如果是有人敲门,她应该来不及穿衣服,就算把衣服穿好,头发也不会梳得这么整齐,况且她一定会因为警觉而不开门,旁边就是值房,稍有动静就会有人过来。我们去伙房看看。”
小棠抹了脸,也跟上他们,伙房里看上去一切如旧,被四娘打理得井井有条。按理,四娘早起来到伙房,第一件事情应该是生火,他们在灶台后面发现了熄灭的火折子,明显被人踩过,这里的柴火凌乱,所以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杀手很奇怪吗?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相对费力的杀人方式呢?而且他为什么还要将四娘抱到卧房里去呢?杀了人,最要紧的不应该是逃跑吗?”小棠问。
林琮摇头,但是从现场情况来看,他们的分析应该不错。“人的行为习惯千差万别,就算是杀手,也有自己熟悉的套路。”他解释说。
小棠不说话,这个说法她可以理解,她环视着四周,脑中尽是四娘在这里活动的画面,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又流下来。
“大人,西侧院墙上和地上发现了几处脚印,凶手应该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小金子已经带人追出去了,看能不能跟着脚印找到什么线索。对了,各处城门也已经通知排查了。”田生进来禀报,他已经将位置和脚印的图案画了出来。
“允白,这里少了一口锅……”小棠哑着嗓子说。
林琮走到她身侧,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发现最靠南墙的长条桌上什么也没有,他虽然不常到伙房里来,对这里的布局并不了解,但是他能推测出来她说的话,因为桌子靠东侧的地方有一个圆圆的黑斑,应该就是长期放置热锅烫出来的痕迹。
“为了不让菜那么快冷掉,四娘总是习惯将烧好的锅放在这里,而不是将菜盛出来,久而久之,这里就被烫出来一个大疤,她也习惯将不用的锅放在这里,那口锅哪里去了?”小棠问。
几个人都想不通,凶手杀了人要顺走一口锅做什么?
赵惠人得了消息,慌里慌张地跑来了,他本就因为昨天的事情于四娘有愧,本想今天再来向她道个歉,哪曾想接到的竟是她的死讯。
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小棠,不是那浑人,昨天离开这里之后她一直和我在一起。”赵惠人说。
小棠看着他,不到十日,他的脸上尽是苍老之相,原本坚毅正气的面庞变得疲累不堪,然而这样的折磨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师父,我知道不是她。”小棠其实想说,唐氏虽然又蠢又坏,不是说她做不出来买凶杀人的事情,但是她没有这个门路,况且她知道四娘和赵惠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赵惠人点点头,当即要去查验尸体,小棠要和他一起去,没走两步她就说:“师父,野兽被困久了,即便笼子不上锁也走不出来,它根本不知道,只要它想,走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惠人若有所思,抬眼望向尚未明朗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四娘的死因明晰,被勒颈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在寅末卯初,现场并没有找到作案工具,伙房里除了少了一口大锅其他什么也没少,作案工具应该是凶手自带的,说不定就是他身上的汗巾。
先前刺杀林琮的人还被关在大牢里,他觉得这个杀手行事特异,说不定道上有人知道,所以提议去问问。
领头人九死一生,至今都还瘸着腿,而且怕是以后也不会恢复得很利索,他看见小棠时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
“你们说的这个人听起来像是‘隐狗’。”领头人说。
“‘隐狗’?”小棠觉得奇怪。
“嗯,道上的都这么称呼他,他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要价高,咱们十来个人才抵得上他一个……”说着,领头人讪讪地看向林琮,接着说,“据说,他很奇怪,杀人的时候不按常理行事,每次杀人的方式都不一样,往往也不用最快、狠、准的方法,而且会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他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没失败过、从没被抓到过。他神出鬼没,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都叫他‘隐狗’。”
小棠问:“那他会将现场的东西顺走吗?”
领头人摇摇头:“这个倒没听说过,他带走了什么?”
“一口锅……”
领头人也觉得不可思议:“带口锅做什么?不觉得累赘么?不过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怎么才能找到他?”林琮问。
领头人犯难:“大人,这个还真不知道,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接任务。这个隐狗,居然敢潜进衙门杀人,道上怕是只有他才敢这样做了……”
出去追踪的人回来了,并未发现什么线索,事实上,那人翻出围墙后就没留下任何印记,小金子派了人往不同的方向找了找,都没有发现。
一般城门卯时就开了,如果那人要出城,离开衙门后正好赶上,等到城门真正得到消息,已经太迟了,不过那人未必就会出城,所以城门的守卫还不能松懈。
林琮出来后又折回去,让那些杀手将知道的关于‘隐狗’的一切都写下来。小棠问他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他说,看起来无迹可寻,实际也是有规律的。
小棠回到了伙房,虽然依旧悲恸,但是有了更多为四娘报仇的力量。她联想到了很多的事情,发现其实四娘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昨天唐氏来闹过之后,四娘问我还记不记得她以前在开封的时候住在哪里,现在想起来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说着,小棠又想起来那次快到衙门口时见到四娘慌里慌张的模样,这也是一种预兆。
林琮问:“你知道她住在哪里?”
“嗯,南斜街一带,很奇怪,她一直不肯告诉我们她以前在京城的事情,我听说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干活的,后来那次我们从京城回来后我就问她,但是她明显地不想提,刻意回避似的。”
林琮说:“南斜街?那里住的都是朝中显贵……她为什么要特地问你这个问题呢?难道她的死和她以前的主家有关系?”
小棠点头:“四娘大概知道自己必死了,在提醒我找线索呢。”说着,她又哭起来。
林琮知她难过,由着她发泄,想了下说:“至于是哪户人家倒不难查,我现在就让杜义江带人进京。”
小棠抽抽噎噎地问:“你说,如果真是那些达官贵人所为,四娘都离开京城这么久了,能有什么纠葛?还有,就算有什么纠葛,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动手?”
现在想想,四娘隐身在县衙里,怕也是想要有个庇护,可惜连这官府也没能护得了她……
天光已经大亮,田生带来了城门口的消息,一个守门的士兵被领了进来,看样子是见过凶手。
“大人!”田生和大伙一样,早将愤怒化为缉凶的力量,“凶手出了南城门了!”
那士兵先是一揖,然后才说:“禀大人,那会儿城门才开不久,还下着雨呢,进城、出城的人都很少,这个人很奇怪,顶着一口大锅在路上走,那口锅有这么大……”他张开手臂比划着。
“你们查他路引了吗?”林琮问。
士兵点头:“查了!路引上写他是衢州府人士,因为没说话,所以不知道口音是不是。”
“路引上写的什么名字?”林琮又问。
士兵羞愧又害怕地低下头:“属下疏忽……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记得,大人恕罪……”
林琮没有责怪他,路引势必是假的,想要通过路引查证身份,意义不大。
“他的长相你还记得吗?”小棠眼圈依旧红红的,声音嘶哑。
士兵努力回忆了一下才说:“挺年轻的,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长相很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是太普通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杀手,但凡眼神凶狠一些,我们都会将他留下来盘问的……大人……”
等那士兵退下后,小棠疑惑地问:“他费事地顶着一口锅,就是为了遮雨?”
林琮摇摇头,表示也想不明白,他倒了一杯热水给小棠:“润润嗓子。”
小棠接过杯子,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又伤感起来:“我刚到衙门里的时候,四娘并不待见我,可是她从来只是嘴上说说,什么吃的都想着要留给我,她那时不喜欢我,但还是可怜我孤身一人,她是真的善良……”说着低下头,泪水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凶手找出来的。既然这个人在□□上颇有名声,那就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给四娘伸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