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复发现唐尔嘉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蹲在废弃仓库外的一棵大树下。听见踩过草地的沙沙声，唐尔嘉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怎么还是被你找到了。”
“你不想被找到，除了这个时空的大家熟知的操场、体育馆、看台，剩下的也就只有天台杂物间和这个废弃仓库了。”楚子复在唐尔嘉身旁坐下，“怎么了？给你发消息、打电话都没回，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像是没听见楚子复的问话，唐尔嘉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块土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楚子复并不催促，他顺着唐尔嘉的目光，发现长长的杂草叶子上有几只蚂蚁排成一行艰难地爬上爬下。
叶子上有什么吸引蚂蚁的东西吗？
他放空思维，跟着那行蚂蚁天马行空地飘荡着。是叶子破了口子，流出些汁液来了吗？是叶子挡住了蚂蚁的去路，单线条的蚂蚁没意识到绕路这个办法，徒劳又倔强地攀爬起叶子来？
草地之上的空气中有青草的清新味道，楚子复很享受这个时刻。待在这里，他肩上没有那些沉重的记忆；待在这里，只要她需要他，他就会在。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一直在骗我自己。”
唐尔嘉说话的时候，楚子复还在发呆。他回过神，有些慢半拍地回应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找到那个答案。”唐尔嘉的目光投向远处，似乎想透过空气看到另一个人的面孔。“我想知道，柯柯到底为什么要去玩笔仙游戏？不，准确地说，我想要知道的是，柯柯到底为什么建议我一起去玩笔仙游戏？”
“我太迫切了，我一次又一次的参与催眠……却一无所获。”
“因为从一开始，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存在。”
泪水自唐尔嘉的眼眶中扑簌簌地滑落，她的声音呜咽起来，她的右手在左胸前揪成一团。
“原来、原来是我自己要跟去的，是我发现她要去玩笔仙游戏，就求着她带上我。”唐尔嘉的声音越来越大，“明明是我的决定，我、我却伪造出一段记忆，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头上。我为了让自己好过，我一直在怨她……”
愧疚化作显像剂，在她的脑海里最阴暗的暗室里一遍一遍地冲刷出叶柯依离世的画面。学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学，唐尔嘉当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创造出那样一段记忆。只有这样，愧疚才能稍微放过一点她，而十七岁的她也才能在那个痛苦的当□□下去。
“可、可是，我怎么能这样对柯柯呢？她已经很可怜，我、我居然……”
喉头哽着一口气，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唐尔嘉的发顶上，温柔的抚摸传递着熨帖的温度，使她慢慢平静下来。顺从本心，她把下巴支在楚子复的肩膀上，委屈巴巴道：“真的吗？”
“当然了。”楚子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的大脑、你的记忆都只是在保护你而已。看，你现在挺过来了，所以也找回了真实的记忆。”
“可、可是，”唐尔嘉嘴巴一瘪，“我觉得我是个坏人。”
楚子复轻笑道：“若你是坏人，那天底下可真就没好人了。还记得吗？是你坚持要再给波莉莉一次机会，最后才能把她从霸凌中全身心地解放出来。怎么现在到你自己，就这么小心眼，这也计较那也计较的？”
唐尔嘉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楚子复：“我哪有小心眼，我只是……一时有点难过。”
说完，她拿起校服的袖子擦干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我现在好了。”
“哦？”楚子复含着笑：“真好了？不会一会儿还要偷偷哭鼻子吧？”
“楚、子、复，你再用这种哄小孩的口吻对我说话试试。”唐尔嘉忍无可忍，半是羞赧半是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我这些天的训练可不是白练的！”
“好了好了，我不开玩笑了。”楚子复举起双手投降。他觑着唐尔嘉的神色，见她真的放松些下来，便问道：
“既然现在最纠结的问题都弄明白了，你不想把剩下的也都弄清楚吗？”
唐尔嘉闻言转过头，看见楚子复微微皱眉。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很在意的点。”他抓住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点，组织着语言继续道：“虽说学校不让带手机，但实际上你和叶柯依都是带了手机的。方才我也是联系不上你，才想到来这里找找你。”
“可是当年意外，叶柯依在杂物间发病，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打急救电话或报警，而是出去找救兵，为什么？”
唐尔嘉顺着楚子复的引导，喃喃道：“因为……我当时没带手机，柯柯身上也没有手机。”
楚子复：“你们为什么不带手机？”
唐尔嘉：“因、因为，因为柯柯说，我们要对笔仙虔诚，所以我们除了自己、什么东西都不能带。”
楚子复看着她的眼睛一言未发，她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什么东西都不能带，自然也包括叶柯依的哮喘药。
“说是笔仙游戏，但这场游戏又杂糅了太多不必要的规则。所以，现在真正要解决的谜题变成，是谁让叶柯依去玩笔仙游戏？又是谁告诉她这些规则？”
唐尔嘉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名字，脸色阴沉了下来，楚子复看出她的想法：“我知道你想说是余铭轩，但现在我们还没找到他这么做的动机。”
“无论是什么动机，也无论是谁这么做。”唐尔嘉气愤不已，“让柯柯去拜笔仙，他就没想过会出事吗？”
楚子复：“对方怎么想的我说不准，但眼下你更应该去做一件事。”
唐尔嘉：“什么？”
楚子复：“除了教唆者，当事人对事情的全貌比我们有更深的了解。也许，你可以找叶柯依好好聊聊。”
***
深秋的中午，阳光刺破空气中的寒意，带来恰到好处的温度。唐尔嘉坐在草坪上，看了眼发去好一会儿的消息，耐心等待着。十分钟后，叶柯依一路小跑着赶来，看见抱着双膝坐在草坪上的唐尔嘉，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她弯起笑眼，在唐尔嘉身边盘腿坐下，“怎么不去食堂吃饭，反而跑到这里来？”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诶。”
“没人才好呢。”唐尔嘉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大袋东西：“当当当！香喷喷的K记炸鸡！你不想吃吗？”
“哇！”叶柯依眼前一亮，赶紧接过炸鸡：“你点外卖了？怎么拿进来的呀？”
“哼哼，山人自有妙计~”唐尔嘉又从身后拿出一个袋子：“还有你最爱喝的X记奶茶哦！波霸乌龙三分糖加珍珠，我记得没错吧？”
叶柯依接过奶茶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还是温热的呢。”
“那当然。”唐尔嘉的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了，“我知道你不能喝冰饮，特地点温的还加了保温袋。”
叶柯依竖起大拇指，随后拆开炸鸡包装袋，给自己和唐尔嘉各拿了一块。她们用炸鸡轻轻地碰了一碰，俩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干杯！”
“所以……”叶柯依一边撕扯着炸鸡肉，一边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怎么能吃得这么好。”
“嗯……”唐尔嘉想了想，“为了庆祝我成功拿到两周后去风林市参加联赛的名额。”
“真的呀！”叶柯依简直要跳起来，“太好了，你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说着，她又看向唐尔嘉手中的炸鸡：“啊对了……现在关键时期，你能吃吗？”
“别担心，我就尝个味道，吃完这块就不吃了。”唐尔嘉亮出藏在一旁的营养餐，“我一会儿就吃这个。”
叶柯依这才放下心来。唐尔嘉瞧着叶柯依的神色，试探性道：“其实还有一件要庆祝的事。”
叶柯依不明就里：“什么？”
“庆祝你……第一次谈恋爱。”
叶柯依手里的动作一滞。她看向唐尔嘉，有些抱歉地咬了咬下唇：“嘉嘉，你都知道了？”
唐尔嘉叹了一口气：“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看不出这段时间的变化呢？说吧，对方是谁？”
叶柯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唐尔嘉，没有出声。
“就算你不说，我心里也大概知道是谁了。”见叶柯依不愿意说，唐尔嘉不想勉强，只是换了个问法：“但我不明白，我们是这么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不提，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叶柯依敛下眼睫，“对不起。”
唐尔嘉最见不得叶柯依这副样子，她故意瘪起嘴：“所以，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是吗？”
“当然不是了！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叶柯依急了，连忙解释：“只是，只是谈恋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他还没有准备好告诉大家，我也想尊重他的意愿。嘉嘉，再等我几天，很快我就能说服他，到时候你也能知道了。”
17岁的唐尔嘉大概会立即生气，甩下叶柯依一走了之。26岁的唐尔嘉却不舍得离开朋友，心底翻腾起的情绪爬上她的咽喉，哽得厉害，她问：
“跟他在一起，你开心吗？”
“开心啊，我很开心。”叶柯依的注意力跟着唐尔嘉的话，转移到她珍视的爱情之上。她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露出可爱的两个小梨涡。饶是唐尔嘉，也不得不承认，此时叶柯依满心满眼，都是她年轻的爱人。
“他很关心我，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知道我身体弱，会叮嘱我照顾好自己。天气热的时候，他偷偷给我塞扇子；最近天气冷了，他又送我热水袋，叫我记得保暖。”
唐尔嘉越听越听不下去：“这些我也能干啊。”
“这怎么一样呢。”叶柯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闺蜜是闺蜜，男友是男友。你们两个都特别好。”
“那他这么好。”唐尔嘉双手抱胸，眉毛一挑，“怎么连跟大家公开都不敢啊？”
她以为自己直击这段恋情的命脉，没想到叶柯依甜蜜一笑，语气温柔地解释道：“你不知道，这都是有原因的。他……他受过一些苦，所以做事难免瞻前顾后了些。别担心，这些问题我都会解决的。我相信，他以后会越来越好。”
唐尔嘉敏锐地捕捉到“受苦”二字，隐约猜到余铭轩在这段恋情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一个初尝爱情甜蜜的女孩，恰又背负起拯救爱人的使命，如何不会越陷越深？
她明白，凭借三言两语，她是劝不动叶柯依的。
那不如索性，来一个大的。
“那这个，也是他给你的吗？”
唐尔嘉拿出一张纸条，放在叶柯依面前。叶柯依起初有些疑惑，待看清纸条后，也有些惊讶。
“嘉嘉，这怎么在你这儿？”
“我在寝室里捡到的。”唐尔嘉看向叶柯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所以，这个笔仙游戏的纸条……”
“也是他给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