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是选择妥协了。
庄园在海恩尼斯港,矗立在一轮紫色的暮色中,装修时灰白调的新英格兰式,像继承爵位却不苟言笑的老绅士。
门前是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没有野花撒野,因为太过整齐倒显得有些刻板,这片绿荫给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进入博物馆之前那张“请勿触碰”的警示告示。
进门第一眼就能看到墙上挂着的总统相片,那抹熟悉的微笑被定格在木框里。两侧的墙面挂满了其他家族成员,弧度一样的笑容和每年一次的大合影。
仔细看倒是感觉他们家的人长得都好相似,男生是同一个轮廓,女孩也有相似的蓝眸,就像一个血脉封闭的王国。
“爱德华说,你现在在时尚圈工作,具体负责什么呢?”爱德华的姐姐卡罗琳放下手里的水晶杯,杯底桌面相触发出的轻响像这篇审判的开场钟声。
Vivian下意识放好刀叉,把手搁在膝上才开始回答:“是的,我主要就是负责一些品牌的公关工作。”
声音比想象中的要跟平稳,可能得归功于长桌布下爱德华安抚的触摸,他的手轻轻摩挲着Vivian紧绷的大腿肌肉。
表哥Ellis切着盘里的鳗鱼开口:“你的父母具体是做什么的?”
意料之中的查户口环节,明明已经在脑海里排练很多次了,准备回答的时候还是有些喉间发紧。
“她的爸爸也是律师,和我爸当年是一样的,妈妈就是家庭妇女。”爱德华迅速接过话,桌下的手指轻点了两下她的膝盖——这是他们的暗号,他在示意这个问题他来回答。
其实这个回答半真半假,父母早已分开不提,她的爸爸只是一家公司的普通法务,算不上正式律师,更不用提哪能镀上肯尼迪式的金边了。
爱德华出发前和她聊过,对于是非真假他们并不会真的去查验,要的只是一个能说得过去的头衔罢了。
适从开始准备倒酒。
“贝塞特小姐你需要哪款?”Vivian没意识到这次简单的选择也是一场无声的考验,她只是本能地选择了平常喜欢喝的白葡萄酒。
“我们家的习惯是,用红酒配一切。”卡罗琳挑眉的样子好像觉得不出所料。
如果是在拍电视,那现在应该会有另一种声音配上一句潜台词:她的口味貌似和这个家族并不合拍。
爱德华立刻笑着打圆场:““其实是因为我最近变了口味特别喜欢喝白葡萄酒,她陪我喝多了。”
葡萄酒是甜腻的,但Vivian的舌尖却在蔓延苦涩。这一次她没法欺骗自己是错觉。低头看地板的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参观画廊被经理指出失利举动的游客,无奈的觉得是自己没提前驯化好饮酒偏好。
二十英寸的胡桃木餐桌又上了新一轮的菜品,烛光泛着古董文物般的光泽。侍者们无声穿梭的样子和《泰坦尼克号》一等舱的晚宴场景重合。
经过深刻的体验,Vivian瞬间理解了杰克的窘迫。大家默契地用暗语进行着交谈,好像连餐具碰撞的声音也会显得格格不入。
好在她不是整晚的主角,话题很快转向了家族内部的密谈,听起来随意的家常,但每个名字又是报纸头条的常客。
就像桌上的菜肴,藏着和米其林的较量。
Vivian只是继续安静地咀嚼着三文鱼,鲜嫩的鱼肉在口中化作了一团腥涩棉絮味。
Vivian隐约听到克林顿的名字,鼓起勇气接入一句话:“听起来他比尼克森要诚实好多。”
瞬间冷场。
旁边的爱德华用停滞的闭眼动作来暗示她这句话应该是猜到了什么禁忌。
卡罗琳缓缓放下手里的餐巾:“在我们家,有些人的名字最好还是不要提。”
看来是对家…
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嘴唇,有些后悔没好好研读政治史。
散席以后爱德华被长辈单独带进书房谈话。
Vivian独自站在走廊里,她弯着腰仔细看着一张张相片,有些泛黄的照片像一扇扇可以通往过去的入口。
有他和他爸爸妈妈,还有其他兄弟姐妹玩闹的记录。
他小时候和现在判若两人,那个时候长得像卡通动画片里的人物,看起来没现在这么精致内敛,甚至有些滑稽。
他会戴着爸爸的卡通面具合影,他爸爸的表情是无语的宠溺。还有边流口水,边用脚踩在他妈妈的脸上做“马杀鸡”。和表兄弟姐妹的感情也一定很好,有很多被定格下的拥抱和亲吻,也会骑在他姐姐身上欢呼,然后姐姐被他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
“他以前其实也带过好多女孩回家,只是从来都没撑到第三次。”卡罗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
看照片的她突然被这句话打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来不及作出完美的回答。只是无意识地摸摸无名指的戒指,寻求“护身符”似的庇佑,这是一个月前爱德华给她戴上的。
月光透过彩窗,在钻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是这时亮眼的光芒有些不合时宜,到像是一个烫手的证物。
看她没接话,卡罗琳继续说下去:“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吧,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见到你。”
她刚刚还在墙上看到这个对镜头做鬼脸的小女孩,现在却有些盛气凌人。
“上次我不知道你会来,”Vivian忍不住解释,“其实我平时不会那样打扮的…”
“我根本不在意你穿什么。”卡罗琳打断她。
“那是因为我其他地方做得不够好吗?”
卡罗琳微微扬起下巴:“我只是想告诉你,既然你选择走这条捷径,就要做好被挑剔的准备。你不应该受不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选择了这条路?Vivian顿时感到心脏传来一阵刺痛,在她看来,这是一件两情相悦的事情。喜欢爱德华再自然不过,他帅气风趣、家世显赫,她敢确定很难有人可以抗拒这样的魅力。
可是这段感情又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他心甘情愿主动走向她,在一起是他们俩共同的决定,爱德华又不是被她绑来的。
窗外的海浪声填补了两个人的沉默,潮声舔舐窗台的哗嚓声替她辩解了一些委屈,也淹过了此时的空气凝固。
好在爱德华终于从书房里出来,他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任何端倪,不过今晚他一直都像是戴了一副面具一样沉静。
“还ok吗?”Vivian用口型询问他聊天的情况。
爱德华的手在身侧比出一个ok的手势。
但是她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微微发颤,好像没有那么安全。
离开的时候Vivian还是把巧克力礼盒送了出去。爱德华说他们全家人都特别喜欢巧克力,所以她熬了两个通宵,可可豆是珍稀的Nacional,可可粉要76%的浓度,布列塔尼海盐和法国松露,还有在Soho跑了好几家店才选定的包装盒。
“这也太贴心了!”姑妈接过礼盒时的笑容带给了她今晚第一份信心。
卡罗琳也露出了今晚对她的第一个笑容:“巧克力做的像你一样漂亮,就是希望你可以更加了解我们。”
这句话应该也有潜台词,不过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这个问题了。回程的车上她望着窗外流动的霓彩,突然觉得工作里遇到的那些难搞的客户变得可爱了。至少他们会直接甩出拒绝,今晚的每句对话都像怀表里有好几层珐琅的机芯。
爱德华的手辅上她的膝盖:“辛苦你了。”
她现在只觉得上班比讨好婆家还是容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