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眼下局势紧迫,但陆小凤三人刚经历一场死里逃生,众人倒也没急着上路。
莲花楼地方太小,花家却家大业大,居然在附近的城镇里还有一处别院。一行人便直接将莲花楼一起带了过去,停在了院子里。
方小宝原想着干脆包下间客栈,但转念一想,他们谈的多是要紧之事,偶尔还有不能让外人听见的话,到底还是自家宅子更为安心,便又把银票揣回口袋。
他娘和小姨自打知道他是跟着江流一块儿,便也不再惦记着抓他回去。只是仍在信里唠叨了一句——
你武功那么差,多要人照拂,人情世故自己掂量着,该花钱就花,不够再写信来要,知道了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除了李莲花,这几人一个比一个有钱啊……
哎,这么算来,这院子里最穷的就是他们师徒二人了。
李莲花被方小宝看得莫名,忍不住说道:“别愣着了,把今天教你的步法再去练练。”
方小宝不情不愿的“啊”了一声,乖乖蹿了出去。
江流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笑着摇头。
那李莲花一开始不承认自己是李相夷,也不想管这白给的便宜徒弟,如今教他却是尽职尽责。当初拖着不想解毒,觉得人活成这样不如了却心愿,一死了之。
如今不也想明白了?
与其执着于前尘种种,不如放下轻舟,随水而行。所谓平常心是道,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哎,对。”
她总是犯这种毛病,稍一有个什么事,就能把注意力转移得一干二净。她在怀中内袋里摸摸索索,翻出一张吃剩的糖纸、陆小凤传来的两指宽信笺、三枚铜钱、半两碎银,才终于掏出那方绣花手帕,递给花满楼。
“石水他们搜刮玉楼春宝库时并未发现冰片,但碧凰临走前却特意将这方绣帕送给了我。我二人皆是女子,送帕子未免太过古怪,我猜冰片应当就藏在帕子里。只不过我对绣工所知甚浅,在座诸位,恐怕也只有你略懂一二了。”
说来也是好笑,这里这么多个健全的大活人,竟还要靠他一个瞎子。
花满楼接过绣帕,指尖细细摸索起来,不多时,便在一瓣黄色花瓣下摸出了冰片的形状。那名叫碧凰的姑娘绣技果然了得,冰片紧贴花形曲线,寻常人摸到只会以为是花样复杂、绣线挺实,断不会想到底下竟藏了东西。
他用指甲轻轻拨开一缕丝线,取出冰片,递给江流。
江流接过后看也没看,径直打开腰间荷包丢了进去。那冰片与里头另一枚撞在一处,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陆小凤啧啧称奇:“你就是这么保存南胤秘宝的?”
“是啊,不然呢?”江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本人难道不是最好的保险?”
“你说的……也对。”
他看了眼她那仿佛街边小摊似的腰带,挂件琳琅满目,心想:就算有人知道冰片藏在哪儿,怕是也得翻上三天三夜才能找着。
几人用过晚膳各自回房休息。
苏小慵甚至都未醒过,一直睡在莲花楼的二层。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个黑袍身影悄然落在方多病房顶,侧身推开窗,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内。
方多病尚未安寝,迅速察觉动静,反手拔出尔雅剑,严阵以待。
“父子相见,不必如此紧张。”
那人开口的同时揭下兜帽,露出真容。
方多病心中一震,却并不愿认他,冷笑着说道:“笑话。我爹乃当朝尚书,岂会是你这种行事鬼祟之人。”
单孤刀心下了然:“你怪我这些年未曾寻你,心中有气,我能理解。”他语气放缓,“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我猜你也明白,为父所谋之事若成,坐拥江山社稷,最终还不是要留给你?”
方多病听得好笑,干脆笑出了声。单孤刀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南胤公主与当今皇室的血脉,压根就没有那坐拥天下的资格。但他懒得说破,只是唰的一声,将剑收回鞘中。
“你今日来见我,无非是因为你打不过江流,想拉我做内应,好替你取那冰片罢了。”
他上前一步,神情冷然。
“你还是和过去一样。从前你不是李相夷的对手,如今也不是江流的对手。我方多病为人处世光明磊落,绝不会背叛朋友,更不会行那小人之事。”
“而你,单孤刀——”
“你也不配做我的父亲。”
单孤刀气急:“你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笨!我图的,不过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看看四顾门,再想想李相夷的下场!你心中那没用的正义,最后给他们带去了什么?”
方多病不为所动,只抬手朝窗外一指,意思很明显:快走,不送。
“你真是跟着着李相夷学坏了。”他冷哼一声,“待我成就大业那日,你不要后悔!”
单孤刀套回兜帽,临走前最后回头看了方多病一眼。怎么来的,便又怎么离开。
父子二人方才说话并未收敛声音,江流与李相夷就在隔壁,迟迟未曾现身,想来另有所图。
他不是畏惧,只是知道,此时确非动手的良机。
果然,单孤刀前脚刚走,江流和李莲花便推门而入。
“你们俩果然是故意不露面。”方多病语气笃定。
他就知道,屋里进来这么个大活人,隔壁那两位绝不可能听不见,还把他一个人丢在屋里,置于危险之中。
江流快步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可以啊,小宝。你这脑子,越来越好使了。”
“哼,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他话音刚落,自己倒先不好意思起来,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即僵硬地转开话题:“不过我虽然猜到你们就在附近,却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放他走?”
李莲花在桌边坐下,神色闲适:“自然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
这时就连江流也投来不解的视线。
她之所以未出手,是因她的金玉手在单孤刀身上并没有偷到黄泉府主的那枚冰片。而她也以为,这人的那条命,该留给李相夷。
倒是未曾想过竟还有别的用处。
“单孤刀背后牵连着万盛道,而金鸳盟与之关系匪浅。我们在女宅发现青衣楼的霍天青与玉楼春往来密切,霍天青又曾将我的消息传递给金鸳盟。但金鸳盟却没有利用他与玉楼春的这层关系来夺取天冰。这说明,当时的霍天青尚未能取得对方真正的信任。”李莲花神情微沉:“可现在,未必还是这样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既然他们都盯着我们手中的天冰,何不顺水推舟——万盛道、金鸳盟、青衣楼,一个,也别留。”
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不过此事关系重大,等陆小凤他们醒了,再从长计议。”
方多病听罢连连点头。
心中没有半点惧意,反倒满是对江湖风云的向往。虽说如今局势凶险,但在他看来,江湖本就该是这般风起云涌、光影交错的模样。
苏小慵一觉醒来,发现窗外景致竟已换了模样。
好在她虽醒的早,但院中洒扫的仆妇却比她更早。她问了两句,才知道这里是花家在附近城镇的一处别院。
年长仆妇笑吟吟说道:“姑娘,公子早有吩咐,您若醒了,可前往为您备好的客房稍加洗漱。”
这别院里伺候的人,原本都是花家旧仆,只因年岁渐长、无儿无女,才被安置于此。
此处平日里少有人至,大家领着与从前一样的月钱,做的事却轻松许多。因此这次花公子带着朋友忽然来访,众人也都颇为上心。
苏小慵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风尘仆仆,确实该收拾一下,便点点头:“那就劳烦老人家带路了。”
等梳洗完毕,天才算是彻底放亮。
她问人借了灶间,打算亲自做些拿手的早点。灶房伙计连连推辞,不愿让贵客动手,但见她坚持,却也有办法。
只是苏小慵没想到,她才刚把面和好,李莲花居然来了。
他自如地挽起袖子,用襻膊束好,洗了洗手,径直接过她手里的面团,开始替她揉面。
“这面,是想做什么?”他问。
“包子。”
苏小慵略有些意外,讷讷答道。
“好,那我来揉面,你去准备馅料吧。”
二人自乔婉娩大婚那日分别后,便再未见过。
少女心事说来轻巧,要真的放下,却并非易事。所以陆小凤找上门来要她带路时,她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与其闲着胡思乱想,不如让自己忙起来。
只是这下倒好,原以为只是领个路,结果却被人追在屁股后面连夜逃命。
李莲花揉着面团,神色专注,仿佛未曾察觉她的目光。
而她这才忽然明白,也许正是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才叫她动了心。
他不提,她便不必尴尬。
他越是自然,她便越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后来乔姐姐也曾委婉劝过她,说李神医那人,远没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好。若不是江姑娘那样的性子,怕是早晚都得被他气死。
起初她还不甚明白,直到跟着陆小凤与花满楼,一路从元宝山庄走到小远城,卷入江湖风波,见识了那人名动天下的往昔,也从几人往来书信当中,窥见他全然不同的一面。
苏小慵最后看了眼李莲花的侧脸,被朝阳晒得暖黄而沉静。
心想,这种难搞的男人,还是留给更有本事的江大侠去收拾吧。
她嘛,早晚会遇到更好、也是更适合自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