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茶室布置不比玄关香薰容易决策。

    此处相当于教主大人的半个私人空间,我只有他不在的时候才方便进来打扫和布置,因此没有办法通过他的表情判断他是否真的满意。

    有想过要不要写张满意度调查问卷给他打勾算了,但总觉得他恐怕连写日记上都是虚假感受,估计会回我一张全满意的问卷,根本没办法作为真实感受的参考。

    他估计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根本没有人能百分百达到他的预期所以根本不屑发表意见吧。无人能满分的答卷,没有答题的意义。

    真的是……好傲慢的人啊。

    我跟完美理想主义者不戴共天!

    可确实,我也没有能给出他满分答卷的自信。这也是我决定一个季度更换一次茶室风格的原因,这样起码遇到他不喜欢的布置他也最多只要忍受三个月。

    撤下生机盎然、充满春日气息的台花挂画和摆件,换上清爽、充满凉意的夏日色调,根据习惯在架子上摆上翠绿的文竹,让整体风格偏向雅致和舒适。

    我一直知道自己的坏习惯,一旦专注起来容易忘记时间的流逝,等我因为走廊外的脚步声心虚而又惊慌失措时,身体本能更快的带着一箱子的物件,钻进了拉门后的柜子里。

    在狭小柜子抬手看了腕表才确实了不是我的问题。

    是教主大人比平时来的时间早太多了!

    刚刚就不该因为心虚钻进来。他来早了看到猴在也不能怪我好吧。

    我屏住呼吸听他进门后,有顿步在各处,最后布料轻轻摩擦的声音,在窗边坐下了。

    他应该是发现了布置有被更换过,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探头出去看看他这时候的神情,大概可以判断出我拿了多少分才是。

    教主大人进茶室没有三四个小时基本不会走,这可就苦了我,无聊的看着墙面,不一会就睡意朦胧,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为了防止自己睡死过去,我靠着拉门,这样靠着榻榻米拉门的动静振动,我就能在教主大人离开的时候察觉到。

    才怪。

    等我从房间的床上醒来时,窗外天色已乌黑还有星星出现。

    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我是一个很喜欢睡觉的人,也喜欢亲近自然,所以在完全放松后哪里都能睡着,空闲下来就喜欢带着书往连荒木管家和小姐们也找不到的隐秘的角角落落里呆,结果基本都是以我一不小心睡过去结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在哪个地方睡着,最终都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

    也不是没有思考过原因,可菜菜子小姐在我面前用手机表演过一回大变活人之后我选择放弃了。

    这个家我不能理解的灵异事件太多了,要一件件追究可就没完没了了。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我逐渐熟悉独自管理屋子的大小事生活。

    由于许多工作需要我直接跟教主大人汇报的原因,教主大人被迫跟我多了许多见面接触的时间。

    大多时候是我总结成纸质版交给他,他有问题询问我时,我就在本子上写字回复他。

    跟两位小姐可以用手语,跟其他人或者钟点工我会用手机打字,但跟教主大人我还是选择了用本子写。

    手机打字的话需要把手机递给对方,这个距离对教主大人来说应该受不了。

    我可太体贴了。

    可如果我提前知道他今天要跟我说什么的话,别说体贴了我绝对要把他的饭桌都掀掉。

    我端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看着眼前盘腿坐着的黑发男人,他是真的长得非常好看,俊逸,帅气,优雅等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

    眼眸微眯起的弧度都带着极致“坏男人”的邪气,偏偏还要穿着象征神佛的袈裟,割裂又矛盾,一如他身上复杂的人性。

    如同那首来自1991年的警告的歌里唱的“像疯了一样大叫的警笛”。

    菜菜子小姐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你那么难,夏油大人明明也能跟其他猴好好交流啊。

    可不是嘛,就连钟点工的阿姨都能在他那得到一个虚伪的好脸色。

    我用手机默默敲下:“不知道呀,可能是因为我不能说话吧。”

    可答案在哪我心知肚明。

    在九年前我被他救下的那个晚上。

    一件艺术展览品,像人偶,赤裸的待在玻璃柜里,我身边的人偶全死掉了,我们的制作者喜欢用我们做实验,再把我们养大,亲眼见证我们在水缸里无法逃跑挣扎慢慢窒息死掉的痛苦的惨状。

    我是最后一个。

    没有任何感觉,像在等待一个迟早降临的事实,死亡一定是痛苦的吗?

    我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天,期待已久。

    盛大的表演。

    巨大的鱼缸水泛着淡蓝的颜色,脚上被上了镣铐下面挂着铅球,防止人浮出水面。

    我沉了下去,特殊的水令我能睁开眼,本该坐满的观众席不知为何全是喷射的血迹,我没见到一个活人。

    唯一的活人,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少年,他笑得温和走到鱼缸前,朝我嘴巴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不觉得跟一个准备溺死的人以这种极其有耐心的态度对话是多奇怪的事情。

    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嘴型。

    终于我看懂了。

    你、想、活、吗。

    他笑得特别阳光,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他并不介意我在一分一秒流逝里我死在他面前。

    好奇怪的人啊。

    我把手贴在玻璃上,想要跟靠近他一点。

    我无法形容那瞬间的感觉,像疯叫的警报,颤动到无法的停止心脏,濒临死亡前全身血液逆流,白噪如密集暴雨砸落铁皮上的声音敲击神经,一下下。

    不知道是因为我要死了,还是其他原因。

    可我依旧认真的思考着他的问题,最终朝他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渐渐淡了,好像有点生气,我有点懊恼,原来他想看我拼命求救的样子?

    允许我随时变卦,他又问了一遍,可我依旧摇了摇头。

    我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嘴型

    ——没有意义。

    他完全收起了笑意,只是注视我。

    我的死亡还有一位观众。

    溺死的人大多表情狰狞,窒息带来的痛苦令我忍不住往上挣扎。可我不敢敲打玻璃,我怕他以为我在求救。

    可他还是不信我,哪怕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也不相信。

    不信我真的想死,不信我毫无欲念,或者说,不能接受。

    好像他认为的丑恶的人性就应该,愚昧,贪婪,自私,索求。

    他非要给我的虚无染上欲望去证明些什么,甚至不择手段,甚至自我牺牲。

    从破碎的玻璃里将我拽出来,将我揽在怀里吻上我嘴唇的时候,我在想。

    ——这人真的疯的差不多了。

    “你想去旅游吗。”他说。

    ——您的意思是?

    我把本子举在胸前问。

    “要不要考虑离开,去新的环境?”

    宽敞榻榻米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墙上挂了的名人字,眼前正位坐着年轻的男人。

    他金褐色眼眸深敛,藏着难解的幽光,一身黑黄袈裟,一派温和,对着我浅笑。

    “你被炒鱿鱼了,芽衣小姐。”

    我歪头微笑着,任滑下的刘海蹭着我的侧脸,在他再一次说这句话后,站起身,把我手中交流用的本子甩他脸上。

    他笑得更欢了,跟真的疯掉了一样。

    又或者是因为看到我疯了所以感到愉悦吧。

    毕竟能逼出我情绪的事物不多,他偏偏知道是什么。

    他成功了,他成功的太彻底了。

    因为我的行为跟他证明了,我的九年时间并不是真的一无所图。哪怕再隐忍,再回避,依旧赤裸存在。

    用以佐证他的:猴子的人性,永远丑恶。

    我真的呵呵了。去死!

    我捏紧了拳头,全身无法克制的轻颤。

    他只知道底线,却不知道我的觉悟去到了哪里。

    我可以接受他讨厌我一辈子,甚至可以接受他爱上别人,和任何女人结婚生子,我还可以当月嫂用最妥帖的态度照顾他老婆和小孩。

    可他最不应该,最最不应该,把我踢出他的世界。

    我跪在他跟前,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可以的话我恨不得立刻能发出声音来痛斥他。

    是我没想过逃吗?

    无数次,无数次想过,是谁又把我拽回来的?是谁?

    认识我的人只知道我叫芽衣,因为我从未敢对任何人说过我的姓氏。

    分明就是是故意的,有一百种方式,可偏偏选择了这种!

    控制人偶的线在手上翻来覆去,不允许我挣脱,也不允许我靠近。

    他不愿带着他爱的人下地狱,却在我明明可以解脱的时候,不择手段留住我,逼我陪他活在这个地狱。

    好恨,无法遏制的恨意涌出我紧闭的心门,一直都很恨。恨他制造出这样的我,恨他操控我,恨他让我生出扭曲欲望。

    可我明明都已经接受了,为什么。

    “你生气了。”夏油杰笑着握住我的手。

    他将我的手从衣领上拿下,掌心一点点拂上我的手背,用灼热的温度困住,我惊住想抽回却像被铁钳扣住。

    我们几乎没有过那么近距离的接触。

    我时刻提醒自己保持距离,我做的很好,我几乎从来没有失控过,除了今天。

    他应该甩开我,表明我们的雇佣关系,让我有多远滚多远,那样起码断得干净,而不是这样,再次困住我,让我陷入混沌。

    “这对你是好事,你不该生气的。”

    “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该高兴。”

    好似完全理解我的愤懑,他像安抚一只受伤应激的小动物一样轻拍我的后背,又抬手抽掉我盘发的丝带,将我轻轻揉进怀里。

    他总是很擅长安慰人,菜菜子小姐和美美子小姐受委屈的时候他就是这样,把人揽进怀里,耐心的,温柔的哄着。

    我已经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了,靠近是错,远离是错,我好像永远都做不对。

    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些什么,此刻却想祈求世界末日能立刻到来。

    痛楚尚且能忍受,有些欲望却会痛得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累。本不该这样的。如果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奢求就好了。

    意识陷入温暖的黑暗前,我想的是。

    要是可以不醒来就好了,已经不想面对了。

    听着空气安静飘着轻浅的呼吸声,男人的声音响起:“我之前就很想吐槽了,你随地大小睡的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男人手张开手掌,慢慢的,一点点的将手指嵌入那只白皙纤细的指间,撑开,如同占据所有紧紧握住。

    他好像一直,一直都想这样做。

    为他而活,不也是意义么。

    恨他就好了,这样觉得活在地狱里的就不止是他一个人了。

    他几乎无法遏制喉间低沉的笑意,将自己炽热的身体与之紧贴,理智叫嚣着放手,身体和灵魂却在一点点缠绕,一同拖下深渊。

    “睡吧,如果梦里能没有我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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